半岭松风半山月第166章 温暖栖身的樊笼
小风疏雨萧萧地。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就在距离端王明羽和萧国公府嫡女萧静姝约定的半年之期快要到来时，西越国君直接下旨将萧静姝赐婚给了明羽的兄长，那位刚入主东宫的太子殿下明泫。 那晚西越皇宫的雨很大，如那天上倾落倒灌的银河，仿佛要将这人间吞没。 皇后娘娘那灯火通明的坤德殿，空气之中弥漫着让人无法喘息的紧张压抑。 头发衣衫湿透的明羽跪在大殿之上，皇后娘娘一脸不悦之色，身着金丝凤袍端庄威严站在他的面前，明羽流泪抓着皇后的衣衫恳求说道。 “母后，皇兄不喜欢她，那太子妃又不是非她不可，羽儿求您，求父皇收回成命，不要把静姝嫁给皇兄了，好不好？” 作为皇后自小宠爱的小儿子，她看着明羽如今这副可怜兮兮恳求的样子，她生气归生气，多少也是有些心疼，训斥说道。 “你当真糊涂！不过只是为了个女人，你竟如此千里迢迢敢无诏连夜回京城，若不是我和你皇兄，刚才在你父皇面前替你说情，你父皇怕是要因为此事发好大的火了！到时怕是废了你这端王的位子也不好说！” “母后，羽儿不在乎这些，只要皇兄不娶她，我可以不做这王爷，我明天就带她离开京城，我可以带她永远驻守关外，我永远可以不再回京！母后我求求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混账！这王爷岂是你说不做便能不做的！母后用了二十年，熬尽心血，苦心经营，才斗倒了那秦皇后，才终于把你皇兄扶上这东宫太子之位。如今你皇兄刚入主东宫，根基不稳，那外面虽然有你做大将军的舅舅能帮忙打点，可这朝堂自然还要倚重萧国公，若是母后不给他足够的诚意，又怎能说服他死心塌地辅佐你的皇兄？羽儿，母后一片苦心可都是为了你们兄弟俩啊！难道你不希望你的皇兄做国君吗？等你皇兄继位为帝，那时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羽儿，你皇兄他从小就护着你这当弟弟的，你不该为他也考虑考虑吗？这次你就让让你的皇兄，不行吗？” 极度伤心的明羽落下泪来，他依然跪在皇后娘娘的腿边，分辩说道。 “母后，静姝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她又不是个物件随便可以让来让去！我和皇兄都是从母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因为他是太子，他是兄长，羽儿就必须要将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让给他吗？何况他根本就不喜欢静姝，可我喜欢她，我想娶她啊！” 皇后娘娘大概还从没见过他这般伤心的模样，见训斥于他无用，只得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想将他先扶起来，摸着他的头，哄他说道。 “羽儿啊…你先起来，你听母后给你说，如今太子妃赐婚，你父皇已经下了旨意，此事便是更改不得了，否则便是那天子雷霆之怒！没事的，孩子，等过段时间你就会把她给忘了…再说，对于我们皇家来说，这世间的男女情爱就那么重要吗？到时母后再给你去找个更好的姑娘…那不还有魏国公家的，许国公家的吗？她们论起风姿容貌，在咱们京城也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啊…你喜欢什么样的，想要什么样的…母后再去好好帮你寻来便是了…” “我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想要她！”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软硬不吃的混账！羽儿，你若是敢胡来，便是要将母后和你的皇兄都逼上那绝境！如今西越朝局暗流涌动，危险横生，你真的不好好顾念你皇兄的处境吗？你们可是亲兄弟啊！我警告你，你可千万不能犯浑！此事你再不痛快也已经定了，你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晚明羽伤心欲绝趴在皇后娘娘的脚下哭泣…皇后娘娘只能软硬兼施，一会训斥他，一会安慰他… 她暗暗祈祷，待他这阵伤心过了，自然便能将这个女人给尽数忘了吧。 只是这天下所有人，包括萧静姝，都高估了这位端王殿下在此事上的隐忍退让，也都低估了他在此事上的荒唐犯浑。 就在太子妃嫁入东宫半个月后，当那晚太子殿下陪同西越国君接待外邦使臣之时，明羽敲开了东宫太子妃的门窗。 四目相对，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殿下，我们不能…这是死罪…”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殿下，也很思念殿下。” “你怕吗？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只是怕会害死你。” “我若看不到你，才是生不如死。” 那晚云鬓花颜，芙蓉帐暖，缠绵缱绻。 那晚，瞒着所有人，他们终究还是背叛了太子殿下，背叛了萧国公府，开始了这段维持了一年之久的禁忌之情。 直到第二年的秋天，皇后娘娘发现了他们俩的私情。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皇后来到东宫，亲自将一杯鸩酒放到了太子妃的面前… 太子妃平静看着窗外的大雨，她知道，她的心上人此刻正在那千里之外的峤南谷，只是这次她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了，含笑饮下了那杯早就注定的毒酒… 第二天，东宫对外说她身染重疾不治病故，如此堵住了天下幽幽众口。 七日后，西越以最高规格的太子妃之礼为其下葬，棺材用的是那西越最好的木料，陪葬的也是足够多的金银玉器… 如此既保住了皇家的颜面，也保住了萧国公府的体面… 那晚皇后娘娘坤德殿依然灯火通明，明羽依然如一年前的那般跪在皇后娘娘面前。 只是这次他没有流泪，他就像太子妃离世前那般很平静，他也没有了那晚的苦苦哀求，他的双眼不再明亮，就如一潭死水，充满无尽的悲伤绝望…已然心碎心死… “母后，请您也赐我一杯鸩酒吧。” 皇后娘娘听到他的话，极其愤怒的转过身来，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你简直就是个孽障！竟敢一年来如此大胆，背着你的皇兄，和那贱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做下这等没脸面的事！” “难道母后不觉得，从一开始这一切便都错了吗？如果不是母后要利用那萧国公府的势力扶持东宫，我早就可以用我这些年战场厮杀换来的军功，向父皇求取赐婚了…” “成为太子妃注定是她的命，得不到她也注定是你的命！” “皇兄从来都不喜欢她，皇兄将她迎进东宫从来都不碰她…我在宫外生不如死，她在宫里亦是生不如死…” “你当真以为你皇兄，他不知道你俩的私情吗？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有多喜欢那贱人吗？他只是觉得从一开始便有些对不住你，所以他才一直都不去碰她，无非是顾着你这混账的体面罢了…” “母后，你和皇兄既然早就知道是我的错，是我情不自禁，是我主动勾引的她，我有罪，我认罪，要杀就杀我好了，母后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非死不可！她与你做下那等苟且之事，她还敢偷偷怀了你的孽种，你以为她那肚子在宫里能藏得住吗？” “你说什么？” 端王明羽如遇一道惊雷，他直接愣在那里…片刻后他抬头看着皇后，流着泪问道。 “她已经有了身孕！母后你杀了她！” “正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才必须得死！纵然太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谅你这做弟弟的荒唐，你以为本宫会容许她如此秽乱后宫，名不正言不顺生下你的孩子吗？” “母后当真要对儿子如此绝情吗？她从一开始就是我的！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是母后拆散了我们，是母后害死了她…” “不是我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羽儿，从今以后，你给我记住了…这世间的东西没有什么本来就该是你的！我们的命就是这样，你越是期待，它越是会横生变故，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会有结果！就像你在外拼杀多年的军功它换不来你期待的赐婚，你一直想娶的女人她最终因你而死。这世间之事本就残酷，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那晚，明羽承受着无法呼吸的噬心之痛，他早已心痛绝望至暗夜无声，他笑着离开了坤德殿，离开了西越皇宫… 他笑着一整晚走在那京城的磅礴大雨之中，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凄风冷雨浸透了他的每一处身心，吞没了他的每一寸鲜活… 他感觉已经失去了一切，他变得一无所有…他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万箭穿心…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三日后，端王明羽请奏离京。 他那座往日碧瓦朱甍亭台楼阁的端王府，从此高门紧闭，再无欢笑。 行人三三两两路过，总难免在他那气派的王府门前驻足片刻，言语之间，对这位征战沙场多年护卫西越疆土百姓的端王殿下，也多是欣赏赞叹之意。 自此他常年领兵驻守在那峤南谷，他风流成性流连欢场，他甚少回去西越京城，也甚少和他的母后兄长相见。 就算相见，每每不过例行请安问候，寥寥数语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离开了。 这些年他仿佛一直在等这世间忘了他，在等着某天可以无声无息的死去… 在这间暗室中，在那上百张垂落的女人画像中，祁三姑娘站在他身边，安静听完了他的故事。 “我是个罪人！我对静姝有罪，我对皇兄有罪…” “所以殿下这些年很少回去京城，是一直在赎罪吗？” “算是赎罪吧。我对皇兄的罪只能靠着帮他驻守边疆战死沙场来还了…可我对静姝的罪，大概这一世我都还不上了…我害怕自己以后会忘了她，我害怕自己会记不清她的音容笑貌，我夜夜祈祷她可以来我的梦里…这些年我在这间暗室，画了一张又一张她的画像，可画的越多，我的心越疼的厉害…她颈间的那点朱砂我从来都没有忘记，在她离开后，我开始发疯，我开始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因果命运，我期待有一天，她可以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只要看见那颗痣，即使她换了容貌，换了身份，我相信我也一定可以认出她的…” “如果她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殿下又何罪之有呢？她明知道和你在一起是死罪，但她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她是真的很喜欢殿下，即使她早就知道是那飞蛾扑火的死局，她还是心甘情愿…殿下该试着放下了，也该学会放过自己了，她一定不想看到你这般再为她痛苦的…”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我以前从不信那些无稽之谈的命运因果之说，可那晚，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突然愿意相信，或许一切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很清醒，我知道你不是她，你们不一样…但我想，会不会真的是静姝一直在指引我，让我遇见你，让你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把你留在身边…如果这不是前世命定的因果，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我们今生注定的缘分…” 祁三姑娘抬头看着他温柔真诚的双眸，突然愣在了那里…她看着他，一种别样的感觉在心间升起，她感觉心中的恨意在消散，她似乎没有那么怨他恨他了… 端王殿下看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温柔说道。 “我们千疮百孔，都很破碎…自从你出现在我身边，我便开始被你牵动着心绪，我想我只是在喜欢你了。我们能不能试着去接受下这命中注定的缘分，能不能试着去开始，你可以试着留在我身边，试着喜欢我…你我都是有家却无法回家的人，那你能不能试着以后把我当成你的家，我们好好的活下去，你也不要逃跑了…这天下之大，处处都是樊笼，你又能跑到何处去呢？既然都是无法躲开的樊笼，那不如选一个尽可能温暖的樊笼来栖身吧…你留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你若想嫁我，我们就成婚，你再也不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我会帮你处理好你所有的顾虑，我会给你新的身份，以后我都护着你…你跟我，好不好？” 三姑娘抬头看着他，面对他这突然的柔情似水，此刻她就像站在一片沼泽之上，不敢轻易妄动。 他有时看起来是那么坏那么疯，可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在她那晚刺杀他之前，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这般好…他依然给了她很多难得的温暖… 面对他的坦诚，他的炙热，她到底该何去何从？她要抛下那些世俗的偏见负累和这个西越的男人在一起吗？她这次到底该怎样选择为自己而活呢？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看着三姑娘依然犹豫不决，没有回应自己，明羽知道她这是对自己心存芥蒂…他释然的笑了笑，看着她继续说道。 “本王不会勉强你，本王可以等，等你哪天愿意了再来找我。只是以后，你都要好好吃饭，你要爱惜自己，你不可以再逃，因为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这次我们既然遇见了，便是注定斩不断的命运…” 明羽正欲转身离去，看着他要离去，三姑娘突然情难自禁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殿下，我饿了，我想吃饭…峤南谷的秋夜很冷，外面的雨那么大，风那么急，雷声那么响…我害怕…我怕冷…今晚可否让我去殿下的怀里躲雨？” “你这个女人…当真让本王头疼…”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半个月后，端王明羽在西越琼华阁约见了时任朝奉大夫的赵景德。 高楼檐下，细雨微风。 端王殿下和赵大人一起看着远处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一旁赵大人满脸堆笑，看着正在喝茶的端王殿下，行礼问道。 “不知殿下今日召臣来有何吩咐？” “赵大人，你入仕差不多也二十余载了吧，你们赵家也算的上是文官清流一脉，只是这些年，你虽清正，却也是备受排挤不得重用，如今也不过只做到了一个五品的朝奉大夫…” “殿下说的正是…” “我听说赵大人曾有一女，十五年前，你曾任一地方小吏时，尊夫人带着五岁的令嫒出去逛庙会时不慎走失了…” 赵大人想起这段悲伤过往，满脸神伤，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了，令嫒都没找到吧？” “哎…不瞒殿下，这些年拙荆思女成疾，这身子病倒后也是大不如前了，我也是一直都在托人四方寻她，只盼着有生之年，还能够再见她一面。” “本王现在有个富贵想送给赵大人，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接了？” “富贵？还请殿下吩咐！” “本王这几日会帮你把令嫒寻来，下个月我打算请旨纳令嫒为我的侧妃，你呢，这以后自然就是本王名正言顺的岳丈了。赵大人深感官场凉薄多年，只要大人肯做本王的岳丈，我可保大人一年至少连升两级…以后你只需在朝中附着本王的权势，自然稳步青云…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待大人在朝中步步高升，我自然会想法子扶令嫒为我的正妃…到那时，大人有了一个做端王妃的女儿可以倚仗，我再去国君面前帮大人讨个世袭爵位的封赏，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