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第六百九十五章 记忆之地
走进穿梭站时,学徒魂不守舍。导师通过指环亲口询问了他的去路,他却不想再走『星之隙』。 结果下一秒,乔伊跟鬼魂似的出现在眼前。 “自己上路?”他问。 尤利尔吓了一跳,差点因心虚而坦白从宽。但使者并没有誓约之卷,他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埃兹·海恩斯先生很乐意约克多待几天。” “也许他更乐意看到你。海恩斯没几天好活了。” 不出意外,你口中的“几天”基本上相当于“几年”。德鲁伊埃兹·海恩斯从外交部退休后,每天除了摆弄花草,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他本人表示,自己非常享受退休后的时光,不想再与神秘领域有半点瓜葛。 “寂静学派的‘。宝石公会资助的冒险者巴尔萨扎,此人亲眼检查过徽章,并断定其来自圣堂骑士——即水银圣堂的银歌骑士。而水银圣堂早成了历史,是盖亚教会和寂静学派的前身,当今神秘领域中,哪怕最优秀的骑士,也无法再获得圣堂骑士的称谓。 况且,证据并不唯一。黑骑士的锚点是一棵白蜡树。在他和希塔里安·林戈特深入梦境、被骑兵追杀时,黑骑士用锚点唤醒了她。后来学徒记住了这点,利用圣经和联合梦境的关联,把亡灵骑士困入梦境。织梦师梅布尔阁下施以援手,帮忙调整梦境进程,使莫尔图斯的时间持续延伸:由于当地的白蜡树早就在自由人攻城时毁掉了,黑骑士不能回到现实。他们由此逃出生天。 不论乔伊还是黑骑士,他们的锚点无疑能唤醒他们的意识,还有比这更有力的佐证吗?尤利尔自己也能在见到使者时苏醒。联合梦境也得遵从逻辑。神秘领域流传着“梦境海洋论”……说到底,如果梦中所见全是虚幻,那乔伊的锚点为什么会是银歌骑士徽章?指环先生也不能解释。 但现在,我有机会弄清真相,尤利尔心想。我真的要问出口吗?真有必要为一个答案提起过去,提起帕尔苏尔?相比这么对待导师,他宁愿克制自己的好奇心。谈起“第二真理”已经够过分了。 乔伊无从得知他的考虑。“我参加了集会。”使者表示。自然,先知不可能向白之使隐瞒计划。 学徒回过神:“就是这样。”他摸了摸口袋,感觉手脚无处安放。“神秘领域即将举行第二次猎魔运动,就我个人来说,这并非荣誉。” “你这么和先知说?” “不。先知大人仿佛无所不知。”尤利尔无数次被他吓到。“想必他理解我的心情,才主动提出赶我走。” “占星师总喜欢自作聪明。” 学徒快出汗了:“闪烁之池即将回归诺克斯,命运集会肯定事务繁忙,我想先知大人抽时间关注我,应该也只是偶尔出现。” “离开高塔,学派巫师不会善罢甘休。” “的确如此。但再怎么样,他们毕竟不是圣者。我想我应付得来。” “你想?” “我能证明给你看。”尤利尔预感到不妙。若使者真不同意他离开,恐怕会有很多方式…… “除了巫师,还有恶魔猎手。他们即将得到风声,在神秘领域组建讨伐结社的军团。”使者列举,“发生冲突后,双方都不在乎场合。会有夜莺打探你的消息,更有人觊觎你的神遗物。” “这些都是小问题。”学徒已经察觉七支点的正统神秘和冒险者的区别。至于誓约之卷,假如真有人能偷走它,他怀疑对方会比自己先倒霉。在黑骑士眼中,起码我还有成为夜莺的价值,窃贼怕是没机会。“我又不是罗玛。” 使者不相信地盯着他。 “你不如操心自己。”尤利尔受不了这眼神。“考虑备战的事。神秘领域会遭遇什么样的敌人?拉梅塔?噢,她算不上威胁。其他六个恶魔领主?他们对应七个神秘支点,是吧?夜莺防不胜防。还有秩序内部,高塔正面临寂静学派的挑战。有没有这回事?”同盟说来简单,但若能轻易实现,圣米伦德大同盟当年也不会崩溃了。“先知大人希望联合其他神秘支点,我猜,他首先会遭到自己人的阻碍。” “你不是了解?” “什么?” “秘密结社有自己的国王。” “你不会是说……圣者?” “不错。闪烁之池降临,圣者之战会再度打响。”使者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会儿有场小雨,“寻常空境和圣者的差距就像你和我,尤利尔。至于法则巫师?他们不算阻碍。”他简直不把其他神秘支点放在眼里。 “巫师有特殊的手段。”尤利尔劝告,“还有恶魔结社。他们无孔不入,破坏力惊人。从白夜战争到反角城教会革新,甚至布鲁姆诺特!到处都有无名者的影子。或许你得警惕自己人。” “在高塔?”使者问,“占星师眼皮底下?” 尤利尔哑口无言。高塔和其他地方不同。说实话,恶魔领主再能隐藏,也不可能进入高塔总部。当他在银顶城、浮云之城、反角城时,黑骑士阴魂不散,而回到高塔后,亡灵领主就再没出现过。“总不可能在家门前开战。你得走出门。” “我每天打开不同的门。”意义不明的回答。 阵图散发微光。尤利尔走上矩梯,等待魔文全部启动。远光之港的穿梭远比『星之隙』缓慢,是矩梯阵列的主体所在。它比不上乔伊的特别通道,但胜在成本低廉,应用广泛。学徒默默倒数着时间。 他们在安静中等待。只要我不开口,你就什么也不说,是不是?尤利尔心想。 没想到这回例外。“索伦告诉我,你在找先民时期的资料?” 学徒一激灵。毫无疑问,在乔伊面前,索伦不会替他保守任何秘密。“历史能解答疑惑。”他条件反射地回答,“关于结社和无名者,他们的来历、目的和与神秘领域争斗的理由,统统会有说法。” “没意义。历史不能说服双方放下仇恨。” “了解敌人好歹会有帮助。无名者的前身是初源,结社也出自当年阿兰沃的初源组织。在邪龙入侵前,也许他们研究过自己天赋的渊源。” “现在也有。” 当然,神秘生物不是傻瓜,恶魔更不会是。“初源的研究一定有成果存留。如今秘密结社藏在诺克斯,不会透露信息给神秘领域。” 光芒闪烁。“那你有新发现?” “很多。”学徒告诉他,“除了矛盾由来,其中也不乏有价值的情报。恶魔领主全藏在神秘支点,他们隐瞒身份,窃取机密……神秘领域一直在搜寻夜莺,或许我们也派夜莺到结社去。”“纹身”吉祖克曾在教堂提到这回事。 “的确。外交部也有夜莺,藏在秘密结社。” “外交部?”学徒没想到。 白之使皱眉审视他。 “我的意思是……”他好像以为我在大惊小怪。尤利尔眨眨眼睛。仔细想想,结社的存在能追溯到千年前,与神秘领域的仇恨也绝非一两天,双方不互相派夜莺刺探才是怪事。而外交部毕竟不是天文室,甚至也不像事务司,它独立于占星师和管理体系外,主要负责高塔属国的诸多事宜,派遣夜莺完全是分内工作。 看来我真是一窍不通。“我们找到恶魔领主了吗?” “无名者也有占星师和侦测站。” 意味着没有。“很困难?” “另有原因。外交部的夜莺很难进入结社核心。无名者依靠特别的方式联结彼此,还有初源天赋辅助。关键是后者,无名者的天赋无法用职业界定,除非他们动手揭露。” 他难得说清楚。『灵视』既不属于职业魔法,又不是神术。尤利尔每次也都靠火种找到无名者同类。说白了,无名者和寻常神秘生物的差异就在于火种,二者的灵魂存在区别。诚然,在筛查自身时,七支点能靠火种仪式和神术辨别无名者,但若要反过来安插眼线,他们受到的阻碍将远超过结社。 “这么说,我们对敌人一无所知?” “不。水银领主拉梅塔,她的真实身份是寂静学派的巫师帕琪尼斯。”乔伊抛出例子,以反驳他的话。“法则巫师夏妮亚·拉文纳斯曾是她的学徒。” 令人震惊。水银领主完全可以通过她的学徒窃取学派机密。“微光领主”安利尼也曾位至枢机主教……想到信赖的同盟中存在敌人,尤利尔不禁心生寒意。难怪七支点将恶魔领主视作最大敌人。他亲身领教过夜莺的危险。“她逃了?” “在六指堡的洪灾后。” 当然。换我也会动手。尤利尔在骑士海湾杀死了艾科尼·费尔文,而在那之前,他传递消息、隐藏秘密,几乎把教会的罪证彻底销毁,更让玛奈和不幸的女孩们骨肉分离,无处申诉。学徒没法忘记这些。 “不逃就是等死。”使者说,“神秘支点不会容忍无名者。” 尤利尔吞吞口水。我不是夜莺。我拒绝了黑骑士。但会有人信吗?就算外交部相信,最好的结局也是被烧死,或者其他“温和”的死法……诸神在上!我还是别再想下去。“你知道,我见过另一个恶魔领主。” “两个。”使者纠正。学徒没隐瞒接触“微光领主”的事。 “噢,对。我得算清个数。” “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也许是错觉。但尤利尔瞧见使者的眼睛掠过一道幽光,像是能透过瞳孔,捕捉到里面熊熊燃烧的灵魂。他是恶魔猎手,学徒心情复杂地记起来。 “只是猜测。我想不死者领主生前或许与银歌骑士有关。” “那个梦。”使者明白他的猜测根由。 “对。”圣经『忏悔录』拼凑了持有者的梦境。不死者领主没露过面,但尤利尔对他有种熟悉感。“他的盔甲样式乃至颜色都很古老,属于先民时期。他有银歌骑士的剑术技巧。”差点把我开膛破肚的技巧……但使者可以指导我,技术差距很容易弥补。“不可能会有人给死人传授剑术,我想这是他生前的遗产。『人格之面』不是证明,身体能够储存记忆么?” 使者望着他,“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只是单纯的提问,无需想太多。但尤利尔实在说不准。我拒绝了黑骑士,声称自己不会背叛高塔。这话绝无虚假,然而……他想起希塔里安。林戈特姐妹仰仗着秘密结社生存,如果要做守卫誓言的骑士,你必须背叛另一些人。我非得辜负一方不可。 刹那之间,他感受到无形的重量压在肩头。但假如我不说…… 在银顶城的时候,得知乔伊死讯的恐惧笼罩了他。你不可能改变过去!尤利尔无法再坚持。他只想矩梯瞬息启动,好消失在原地,避开这些难以抉择的选项。 张开嘴时,似乎有人借用他的喉咙发声。“也许、也许是雷戈,甚至波加特。”他更倾向于雷戈。“当时他们在阿兰沃的地盘,又被秘密结社追踪,死在了一千年前。我猜……” 使者沉默了许久,直到矩梯的光芒将房间淹没。他的蓝眼睛里似乎涌动着情绪,但转瞬即逝。最终,导师只是一点头。“我知道了。” 学徒没感到重量减轻。事实上,他心中充斥着迷雾。他多想走出矩梯,向使者寻求帮助。高塔中,唯有乔伊知晓他的秘密,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退一步来说,即便他们全都解决不了问题,说出来也会好受许多。 念头充满诱惑力,催促尤利尔行动……但他站在原地,等待星辰光辉把自己带往远方。 梦中往事如阴影纠缠。乔伊的麻烦恐怕不比他少。尤利尔心知肚明,再将问题抛给对方只会加重他的负担。我不能像罗玛一样任性。更何况,他马上就可以逃离高塔,逃离神秘领域和秘密结社争斗的漩涡……但白之使决不能一走了之。先知会不会也清楚这回事?他只要我走,却没让和“第二真理”有过节的使者离开。到时候,使者要怎么应付? 没有答案。忽然间,尤利尔庆幸自己还没毕业。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直到矩梯阵列启动。 眨眼间,尤利尔已消失在了苍穹之塔。如今他身在宾尼亚艾欧的大地上,眼前是绵延的边境山丘,耳边唯有身后森林的呜呜风声。当他迈步踏上通往城镇的道路,积雪发出受压迫的呻吟。城外收割过的田地,覆盖着干枯麦秸和腐烂草叶。他深深浅浅地踩过它们。 没有四叶城的火红旗帜,没有呼啸寒风和威风凛凛的霜叶堡,没有整齐石板路和纪律严明的守城卫队。但学徒毫不意外。毕竟,这里是布列斯边境的黑城…… ……千年后的莫尔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