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录第十七回:玉殒香消
屋里头没有窗,没有灯,风与光都溢不进来。正中唯一的灯向下散出米黄的颜色,仅能驱散有限的黑暗。色调分明是温暖的,照到茶几的玻璃面上,却那么冷。双层玻璃的茶几纤尘不染,独一把修剪整齐的玫瑰挤在瓶子里,也在中央,正对着灯。花瓶旁侧倒扣着一个竹筒。玫瑰好像一团燃烧的火,但静止不动,也那么冷。 他一直低着头,豆大的汗止不往大理石的地板落。吧嗒,吧嗒。声音虽小,却惊雷似的在他耳边无序地鸣奏。他也分不清自己是热的还是痛的——热水汀让屋里的温度和外面相比不是一个季节,而腿上的枪伤也在时刻以阵痛提醒,他仍幸运地活着这件事。 幸与不幸,也说不太准。 “龙凤呈祥……正阳绿。掂起来,真有分量呀。” 声音从前方传来,他小心谨慎地抬起头。茶几对面的人坐在沙发上,换了边腿翘起来,带过的赤红布料让他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又猛低下去。由此带来皮肉微小的牵连,让绷带下的伤口泛起阵阵刺痛。他龇牙咧嘴,只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 “九、九爷……” 独被称为九爷的人陷在皮沙发里,惬意的挪动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其余人都是站着的。沙发的侧后方各一人,西装革履,昂首挺胸,双手背后。一个人不在先前追他的队伍里,是生面孔;另一个则是朝他开枪的。将这样的身躯塞入体面的制服里,属实不易。他毫不怀疑若有谁轻举妄动,他们定能办事罢了。 许是屋里确实太热。九爷将冰凉的玫瑰从脸的一侧,挪到另一侧贴上,和声和气地说: “唉……看你吓的。逗你玩罢了,别当真。我难为大老板手下的喽啰又有什么意思?总不能真是唠乏了解闷吧。有这会功夫,我出去摸把棋牌,摇局骰子不是更好?对了,你来我们这儿玩过么?” “没有……” “那太可惜了。人活在曜州,总该来我们场子痛痛快快地玩一把。这样,我们赌一场。桌上骰盅里有两个骰子,你来摇。通常不是以七为界么?倘若加起来恰好是七,也放你走。但凡大于七……你就得去见你的弟兄们。你只有一次机会。” 他浑身一震。 冷汗又从额头渗下来,甚至他感到自己整个后背都湿透了。这只是在九爷话音刚落的瞬间发生的事。甚至,腿上的伤都不再作痛,他只剩下麻木。他僵硬地拉扯硬化的身躯,交错挪动膝盖,伸出颤抖的手去够眼前的竹筒。 他先掀开确认,里面确实有两枚骰子,一个三一个四,恰好是七。他本是会玩骰子的,奈何太过紧张,手上都是汗,握不住骰盅。因为他实在害怕了,抖得厉害,一枚骰子从没盖严的骰盅下滚落,跑到九爷坐着的沙发底下去。 他怎么敢去捡?心口压着的云翳像是增加了分量,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沉重。九爷没有发话,他只得谨慎再谨慎地握着骰盅,哆哆嗦嗦地抬起竹筒。它好像块重千斤的石头。 在看到密密麻麻的六个点时,他的脑子嗡的一下。 完了,没救了。怎么可能再小于七呢,怎么可能…… 他没敢揭开,只用痛苦而凄凉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他的绝望已透露太多。九爷单用一手平静地捏碎玫瑰,红色的液体缓慢地从指缝里蠕出。 这是个不祥的信号。 求生的本能让他忽略伤口的剧痛。他猛站起身,欲冲出房门。可在他仅昂起前半身时,曲罗生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擒住他的手臂,一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发了狠地撞向茶几。 玻璃“砰”地炸开,支离满地。这巨响令沙发后的两人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独九爷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只这一下,那人完全不动了,红黑色的血迹缓慢地顺着碎玻璃的缝隙蔓延。一同摔碎的花瓶有水扩散,将浓稠的液体稀释。 沙发上的人弯下腰,两指稳稳夹住那枚骰子,确保它朝上的那面始终是朝上的。 “唷,真可惜。” 指间的一点殷红好像一粒血迹般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