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四方聚首(1/1)

作者:饭人

盘说第七十四章 四方聚首

四方聚首 “妈耶!——” “鬼呀!——” 倒魔队伍的情绪当时就崩了,自后方开始顿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尖叫着连滚带爬四下逃窜,甚而留下浓烈的尿骚味儿随风飘游,弥漫。 “别自乱了阵脚。”童泰惊怒交加,“人怕鬼。鬼何尝不怕人?” “我等数十人只要戮力同心积聚阳气,管甚么魑魅魍魉,先天便压它三分。”叶舟接过话头,连拉带拽掣住近旁弟子,却见其哈腰点头如捣蒜,口中不住哭喊:“乞师兄开恩。放吾一马、放吾一马。” 两人苦口婆心俱无甚用。诚然宠渡在笑,却笑得人心头发毛。名门子弟养尊处优惯了,乍见那幅瘆人鬼状有几个扛得住? 前后也就几息工夫,——他二人话都不及讲完,倒魔人马便少却大半。剩下除为首的宗文阅三个,其余六名弟子个个蹲在地上,面色煞白。 “到底有些个带种的。”童泰大喜。 “好样的。”叶舟也赞。 “非是不走……实、实在腿儿软。” “我连打颤的气力也无。” “尔等别慌。”宗文阅终于发话。 “师兄有何说道?” “鬼魅又如何?跳不出有灵之属,与我等所修同源道本,唯殊途而已。”宗文阅侃侃而言,“吾辈道法虽不似西域佛门那般专克阴鬼,却自有威能,纵不能将其彻底诛灭,然退之不难。” “师、师兄高见。” “左右走不脱,不妨一试。” “散他些许鬼气也好,总胜过任其宰割。” 六人深以为然各自起手,叵耐着实被吓破了胆四肢全不听使唤,掏符的哆哆嗦嗦,掐诀的手指僵硬,拔剑的拧不动胳膊。 童泰与叶舟同样不争气,看得宗文阅扶额摇头嗟叹不已,忽而灵光乍闪,轻咦一声,道:“青天白日的,阴鬼岂敢现身?” “莫非有诈?” “许是深谷难见天日,又有灰霾遮光。若将谷雾散去,再以铜镜引天光射之,庶几可诛。” “此法或行。” 遇事就怕一筹莫展,而今既有策略,众人便不似先前那样惶恐,多少恢复了些气力。正待按计行事,猛听斜刺里一声怒喝:“尔敢!——” 却是戚宝跳将出来,指着一群人鼻子大骂曰:“不通情理的畜生。当下乃我等与老魔最后一晤,此后便阴阳永隔。若尔等驱我兄弟,胖爷就是搭上这条命也要把你几个就地埋了。信也不信?!” “死胖子少吹牛。” “诛鬼驱魔乃吾辈天命,纵是宗主驾临也无二话。道爷怕你不成?” “稍安勿躁。事有转机。”宗文阅悄声劝住左右,转望戚宝笑道:“不驱也行。只消胖爷上前美言几句,教那魔鬼别伤人、别索命即可。” “对呀死胖子。口口声声称兄道弟,何不过去聊上几句?” “莫不是怯了?” “还有你周遭哪群魔徒。假仗义还是真性情,咱们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哩。” 三言两语便将此烫手山芋抛了过去,倒魔派自觉找回几分场面,不免得意。却听宗文阅低语警示道:“保不齐那魔头六亲不认大开杀戒。我等当两手准备,不能全指望那死胖子。” “当真不趁机跑路?” “就怕激怒那魔鬼,宜静不宜动。” “静观其变。” “伺机动作。” 这边厢倒魔派暗自准备以应突变,那边厢献宝党众已在宠渡三丈开外立定。 害怕自然难免,但好歹彼此曾是“一家子”,往日里同舟共济,天谴降临时却未谋上一面或言谈半句,说起来不无遗憾。所以在恐惧之外,戚宝、穆家兄妹与甘十三妹等十二人心中更多的是宽慰。 穆婉茹抢先出列,从篮子里取出瓜果肉食装盘,又张罗纸钱香烛,非止一时。趁此间隙戚宝壮起胆子试探着问:“兄弟。你这趟上来是私下开溜还是阴司放归?” “偷摸跑路又如何?”穆多海岔道,“不管来的是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大不了会祂一会。我煌煌人间岂容彼等阴差肆意妄为?” “就是。”金克木白眼儿一翻,“胖爷也不问些儿紧要的。” “啥才要紧?” “这块儿五十两,在地府能买多少?”金克木急取一锭比拳头稍大的纸扎元宝,有模有样地掂了掂,“趁你回来先定个准绳,以后咱也好烧纸不是?” “对对对。金爷此番周全。“戚宝连拍脑门儿,“兄弟初入冥府自要各方打点,或是日后做个买卖啥的,也不至于缺了本钱。” “两头憨货。”赵洪友没好气,一记脑瓜崩敲在金克木头上,“钱财之物自是多多益善。” “唔……”金克木微愣,“也是噢。” 听着俩活宝这通言语,宠渡险些没绷住,好不容易将笑意强憋回去,正想着如何应对才不露馅,却听众人纷纷开口。 “以后想吃啥了就托个梦。”穆婉茹自打香烛燃起后便时不时卷起袖角擦拭双眼,仿佛受不了那烟熏火燎似的。 “我那金元宝呢?” “点起来、点起来。” “也没人催,不妨多待会儿。” “那边几只闹山麻雀没二两肉的,砍了也徒增杀孽,不值得你动手。”戚宝朝倒魔派努努嘴,“莫如留待咱们来收拾。” “对!迟早教他几个服服帖帖。” “但有未了之愿尽可说得。” “你向来命硬却这么没了……说啥我也是不信的。”甘十三妹蹙眉喃喃,几许凄惶中透着坚定,“你家老头子的仇姑奶奶替你报。” …… “屋舍还有备用的衣物没? “正当立个衣冠冢。” “碑文写些啥?” …… “该上酒了。” “招待老魔岂可无酒?” “今日人手一壶。”阿狈笑道,“管够。” 在穆多海的招呼下,一众魔徒各将葫芦底儿朝天把酒水洒地上,仰头自闷一口,聊作举杯同饮了。 一时热闹好似眼下并非追思哀悼,反是遇上了红妆喜事;偏偏每人眼角又噙着泪花,直接给宠渡整得猝不及防。 毕竟自打记事开始就随老头子四处漂泊,十几年光阴数万里山川便只他爷儿俩相依为命,敌人倒是遇见过不少,玩伴并无几个;更别说朋友,近乎没有,至今犹有印象的就属那个放羊的王小二和幼时的念奴儿了。 但观今番情形,宠渡这才恍然。 不经意间自己周围已经聚集了这么些人,生出了这许多牵挂与羁绊;此后修行路上,再不会像老头子死后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形单影只了。 一群姗姗可爱的家伙啊! 阵阵暖流淌过四肢百骸,宠渡莫名眼热,鼻酸,更觉愧疚:倒魔派被吓着了不假,可也把自家人整伤感了呀。 明显玩儿过头了。 这该怎生是好? 宠渡愣神苦思如何收场,冷不丁穆多海陡起暴喝:“何路阴差可否容禀?!”随即献宝魔众争相吼道:“兄弟当心。”“……身后。”“老魔稳住。”“来使可留姓名?” 却见灰霾中蹿出一袭黑影。好快!宠渡刚回过神来已被拦腰抱住,后背抵住了两团温软,鼻间随风灌入缕缕清香,但听一介女声抽噎着道:“渡、渡哥哥……你当真回来了?……” ——黑丫头?! 宠渡麻了。 你来此作甚? 这里可是净妖地界。童泰、叶舟等人更是在场。就你那身“妖里妖气”不被当作妖物斩了才怪。即便有老狼随行,可一旦惊动落云子,想安然脱身绝不容易啊。 说时迟那时快,本就相距不远,便这会儿工夫穆多海已绕至身侧。 也怪念奴儿披头散发面皮又黑,加之灰霾障眼看不真切,穆多海只见一人形“异物”紧贴宠渡后背,当前局面下只道是阴差勾魂何曾细想?横剑就拍。不意啪的一声,手腕猛被宠渡扣住。 “老魔?!……” “穆兄且慢。” “咦?!”穆多海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但因为宠渡恢复了原本的嗓音,更因把住自己腕口的那只手掌火热又实在,“莫非……”思绪电转间竟听那人形“鬼物”口吐人言。 “狼伯说头七回魂……没骗我呢……”念奴儿断断续续接着说,“渡哥哥别造杀业了可好?……由他们去……若非杀不可就带奴儿走吧……奴儿这条命本就是渡哥哥救——嗯?!” 念奴儿嘤咛一声愕然抬头,明显察觉不对,隔着宠渡壮实的后背,双手不自觉在他胸腹间游走摩挲,感受着残破的单衣下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软和、热乎,完全没有尸体该有的冰冷或鬼魂特有的那股阴寒。 “渡哥哥还活着?!” “兄弟你没事?!” 念奴儿转涕为笑。穆多海满面惊喜。二人异口同声,顿教蜂拥而至的其余魔徒呆愣当场,随即炸锅一般喧哗起来。 “没死?!” “我就说他命硬不易死嘛。” “好哇。骗得哥儿几个好苦。” “老娘几滴泪算是白流了。” “本还想给他超度来着。” “你个小没良心的。亏得本师姐为你难受一场。”穆玩茹又喜又气,复作大小姐脾性,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宠渡背后厉声喝问,“你又是何处来的野妮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速速放手。” “我……”念奴儿嗫嚅难言。 “别急着松开。”宠渡察觉黑丫头作势抽手,含笑打趣道,“你若不想他们捶我,非但不能松,还当抱得更紧才是。” 黑丫头既羞且喜,也就面黑显不出脸红来,双颊却烫得能煎蛋,被心间一头小鹿撞得血脉上冲头脑昏昏,哪管穆家大小姐在旁攥紧拳头咬牙跺脚。 贴身抱呢……嘻嘻。 “可恶。教他看穿了。” “到底是老魔。”赵洪友哈哈大笑,“咱们这点小心思如何瞒他得住?” “此事暂且记下。”阿狈不解地望着宠渡,“话说当晚天谴何等威势,整个丹谷瞬时被夷为平地。老魔你焉得幸存?” “对对对。个中原委从速招来。” “但有半句虚言,信不信拿尿将你滋回地府?” “呸呸呸。金爷此话不吉。” 且不言献宝党徒这厢笑谈,却说倒魔派众受此作弄颜面扫地,惊愕,憋屈,愤懑,恼怒……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尤其叶舟,先前那番惊恐丑态被穆婉茹悉数看在眼里,想必此后更遭其嫌恶,不由对宠渡忌恨更深;奈何凭一己之力难出恶气,当下唯有逞口舌之快,切齿骂曰:“狗东西惯能享受女人庇护。” “别不是又耍诈捉弄我几个。”童泰想一想,并指斥问:“你如今到底是人是鬼?”不意话音甫落,蓦地从灰霾深处传来一道冷傲男声。 “他当然是人非鬼。” “听这嗓儿……是连师兄?!”宗文阅满脸意外,明显也没料到连续会来,心说:“那厮的克星到了。”便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循声作揖,道:“这魔头装神扮鬼戏弄我等,甚而吓倒几名弟子。敢请连师兄主持公道。” “收。”连续未曾接茬,话间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但教周遭气流翻涌鼓荡,满谷灰霾朝着某处汇聚,片刻间全被吸入他脚下淡影中。 霎时拨雾见日,光照遗谷。 连续背剪双手,款款行来。 乍以为连续此举不过随意施为,众人环顾一圈后才惊觉别有深意。原来在献宝党背后数丈、先前一直被灰霾遮掩的某块岩石旁边另站有两人。 一名独眼的中年大汉。 一名矮瘦黢黑的稚童。 念奴儿一拍额头,似猛然想起什么,纵然万般留恋也不得不松开宠渡,转头朝石块旁的二人挥袖高呼:“灰伯——小黑子——渡哥哥还活着哩——你们赶紧过来呀——” 话已至此,宠渡就算不看也知,那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自是久未谋面的老狼与自己那个便宜徒弟乌小鸦了。 加上念奴儿,这仨算是妖族一脉;场间另有献宝党、倒魔派及连续,与宠渡之间的干系不尽相同各有侧重,乃至完全相反。 白灵妖寨:互通互惠好利友。 献宝党:休戚与共大本营。 倒魔派:水火难容两相厌。 至于连续:超然物外壁上观。 此四方人马各有所出,按说很难挤到一块儿,偏偏今日莫名聚首。 只因他一人。 宠渡哑然:小爷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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