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物异志翠霞行宫
当吹向沙漠的风,途经山川河流,在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峰上陡然回旋也不曾低头时,很难想象,这些场景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如果你不曾见过,当然无从想象。 我站在一座湖泊的中心,那里蔚蓝的湖水倒映下日光皎洁,天幕雪白与水底里的黑色相互隔开,泾渭分明却又融洽无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山,虽然这比我想象中的要小一些。” 站在身后的巴卫安静听我说完,他的视线从水中折射下的那一截雪白倒影一直往前,直看到湖边的湿润草地,一只正在喝水的白色云豹若有所思的抬了下头,它伸着脑袋眼睛眯起望向湖中方向。 一只红嘴的鸟儿从他头顶飞过,深红的长长鸟喙啄着一只灰黑皮的肥鼠,那鸟儿扑腾着有力的翅膀,飞跃草地到达身后幽深的树林中。 那些深邃的颜色,就像层叠的雾气慢慢被侵蚀,越往上,越是稀少,直至裸露在外的灰白岩石包裹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天空在雪白的山峰面前,蓝的像湖泊。从雪山往后,是大片大片的戈壁连起来的沙漠。 毫不怀疑,当有人经历过狂沙肆掠后,看见眼前的雪山时,一定会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疯了。 等待了少许,在明确感受到来自身下安静的湖水发出躁动的情绪后,我脸上带着些玩味的表情看向巴卫。后者则低下脑袋将身子埋入水中。 “真是个不错的好天气呢!”我仰起脑袋,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自由的天空。而随着我伸出双手,身子如一面碑一样笔直的向后倒去,很快也没入水中。 密集的白色气泡,如鸽群般向上快速漂浮,每一颗雪白气泡都像是一枚透明圆润的光球,它们反射着来自天空的光亮,而球底则流淌着湛蓝色的湖水。 当我仰着身子倒向湖底时,脸上那些嶙峋射来的光,箭矢般射向黑暗。我看着它们伸出来的手,耳边只有深沉的呜咽。 咸涩的湖水,给人一种安逸的苦闷。很快,我的后背接触到了磨砂般的地面。不同于雨水丰足的地区,这里长年累月积攒下的旱气,将湖底下的每一片土壤,每一颗沙砾都变成褐色的盐盖。 那些凹凸不平的沙砾,化作流水,将我身体吞没,接着,我看见一层又一层雪白的结晶藏在沙砾深处。 或许是岁月洗礼,它们的质地都比岩石还要坚硬,若非是巴卫告知我还有这么一个入口,恐怕外人想要找来也是不容易的。 凝视着面前层叠沙砾下掩埋着的另一个国度。 在许多世纪以前,这里水草繁茂,许多生物依托于此而繁衍不息。这里是被称为翠霞行宫的神之居所,也是曾经,巴卫奉职守卫的古神宫殿。 透过那面虚幻层叠的大门,在地下河流的深处,无数多闪着奇异光泽的晶石铺成的地毯,倒映在我眼里,远处的神秘宫殿。 四足的巨大人马伫立在宫殿外的一侧,巴卫手握那柄短棍凝望向不远处,盘旋在宫殿之上的一面漆黑的幽影。 我的视野里,那悬浮在宫殿之上的,是一面漆黑的柔和屏障,它身上大部分的区域都黑的让人绝望,但在类似动物的腹部位置,留有纯白的斑纹,那些大片大片像是花斑的留白组成了一张锐利的脸孔,就像面具一样。 老实说,我很讨厌这样的设计,总会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而这时,巴卫的嗓子发出一种振动声,就和初次见到女人囚禁在地下河流里的那群怪物们一样。我猜想这应该是他们之间交流的一种语言,当然我是听不懂也懒得懂的。 就见那遮天蔽日的幽影回应以声浪,这片广阔空间里,同时出现的两个怪物在无声的交流着,只有我,作为唯一的正常人,显得格格不入。 “千百年来,无人来过。”片刻后,巴卫向我汇报着这次的结果。 对于这趟出行,我们本应该穿过西番往剑南道附近回大泽的,但路上,我记起女人和我说过,在赫穆西最南端有个湖泊,那里也是她曾经的行宫居所。 有了大致方向上的判断,结合巴卫描述过的曾经翠霞河域的容纳范围,基本可以按照描述寻找到相似的地点。 不过,这么多年,女人一直没有回过这里,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望了眼头顶上那让人不免心生惧意的可怕脸孔,我将目光重新放回在了宫殿正门处,希望能在这里寻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吧。 宫殿所处的地下河流位置应该是四面八方的流水汇聚而来的方向,所以,这里反而比上面的湖泊还要稳定。 一根根玉柱是从天顶上下落,有的甚至还没接触到地面,挂在头顶上的那些大小不一的钟乳石像是一颗颗悬浮在脑袋上的利剑,经过了几万年的跌宕,都没有任何一颗坠毁,但还是不免让来参观的人多出几分心神去遐想。 门楼旁,许多颗晶莹的脑袋挂在廊柱上,其中闪着光泽,像是简单的晶石雕刻而成。 在参观这些带有野蛮风味的艺术品时,不免想到,那时的文明信仰大多都比较血腥。一些部族里的领袖都是竭力将狩猎到的凶猛野兽挂满所有能展现的地方,而类似于母河这样的高位神灵,想必并不屑于用这类粗俗的方式。 廊柱上的头骨中,有各类猛兽的,他们孔武有力,眼露凶光,光是看到就能想象它们真实存在时便有多么强大的威慑。 见我在欣赏,巴卫适时的介绍道“受母河滋养的万物,在死后将灵魂与头颅进献于母河,那些为了氏族而奉献出生命的勇士将被铭记。” 我听罢点了点头,遂迈步走入殿内门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翡翠色的巨大珊瑚靠椅,悬挂在屋顶的夜明珠们散发着幽冷的光亮,静静沉湎于无数默默无闻的岁月里。 两旁有座椅,有床榻。我好奇的打量起四周的陈设,有种陌生但熟悉的感觉。 巴卫跟在我的身后,我想他的心情比起我更多的是一种复杂。 两旁的墙壁上,有一些壁画样的东西。从样式上来看,用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岩彩。 那些画面里,许多非人的怪物拥簇在河流两段。我的视线从那条不知的河流环绕着宫殿一圈,见到的无数生物里,也有类似人族的存在。 这种解读起来就非常简单了,结合了解,那些居住在河流两岸,或者因为河水的便利而汇聚起来的族群,崇拜且信仰着母河。 那些汇聚起来的画卷最终流淌在那面翡翠珊瑚椅上,女人摇曳的身子,斜靠在椅子上的表情,似乎都已浮现在我眼前。 当初的母河,如今的曦神。 我不由得暗自咋舌。看样子,这位存在已久的女人,要么真的是初代母河,要么就是和我一样的转世者。但所有迹象都表明,她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应该丢失了绝大多数的权柄。 我想这不难理解,虽然在创世纪之后的发生的种种都掩藏在历史的尘埃下,但如今当局的天庭能做到以人类一族近乎碾压的姿态排挤掉所有异类种族,那么怎么可能会容忍一位极具权威且手握权柄的初代神灵自由行走于人间。 而这也是我这段时间对她诡谲的行踪,以及莫名其妙交待给我的一系列事情有了个初步判断。 正是因为她这重身份在,所以更加不能和我有太多的接触。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处在她布局下,但要能成功躲开监视她的那些人的视线,所以只能仍由我去自由行动,而她只需要在一些关键节点将我推向她所需要的方向。 所以,说到底我其实还是别人手底下的一枚棋子,只不过相比较流苏那种,我大概要算得上幸运一点? 目光回转到身后,巴卫四足跪地,俯下身子,将头贴在地上如在祈祷。 从踏入这里开始,他便收敛着心神,小心翼翼浑身散发着一种闻道者的气息。对于一位有信仰的人来说,这样并不为过。我能明白在外漂泊时的苦闷,也会憧憬当卸下一切防备后,重新回到那个小山上的道馆里开始新的生活。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 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从那把椅子往后,便是里间。 这里,悄然散开的神识中似乎总会被一种特殊的材质所阻隔。我看向四周的悬浮于空中的晶体,用手轻轻捏住一颗。它本身的构造则如同放大了无数倍,最终于一条清晰的图像呈现在我脑中。 “我去后面看看。”丢下这句话是因为我知道,巴卫不可能跟我进去,这有悖于他的信仰。 这里的每一块晶石都并非毫无意义的堆砌,它们本身拥有着的特殊性会自主产生一种奇怪的能量,而彼此间相互交融变成了一种屏障般的壁垒,这能有效躲过许多探查。 步入内间的时候,我不由得发出感慨“古神们并非我想象中的愚昧,它们拥有着的奇异技巧在很大程度上能避免彼此间被直接锁定。这意味着,一位神灵想要杀死另一位神灵简直难如登天。” 屋内的流速近乎凝滞,而里间也因为缺少光亮,从而有种渐渐步入深渊的错觉。 随手晃了晃,一团荧黄的光球仿若气泡般出现在手心正上方。我托着它,借着上面的光亮,一步步朝里行去。 脚下的台阶变成了松软的沙土,嫩黄的沙砾将脚掌轻轻吞没,这让我走的极为吃力。 我心说,女人在房间内设置这种道路不觉得难受吗?而眼睛却看到地上的一条条波浪般的痕迹。那像是沙漠里,蛇爬行过后留下来的。似乎,有些东西我想明白了。 强忍着想要吐槽的心思,将视线放在了周围可能存在的一些信息上。 我打量起四周,发现这里记载的一些壁画与外面又不太一样。灰黑色的天空,相较世界要显得更加白皙的云朵蜉蝣于群山之上。那些像是远观下,显得特别渺小的山峰,根部淹没于流水状的雾气中。 这种场景倒让我有种熟悉感,略做思量便回想起于镜花水月之瞳中看见的,源于冥神的一段记忆。 这里是冥界? 随着我在墙壁上寻找,果然,看见了一条漆黑的山峦,它体长不可知,其身又高过无数山峦,首尾皆隐藏于迷雾之中。但我能认出它还是因为曾于回忆里见过这样的自己。 而这样的画面里,有且只有这么一点信息,其余的都似填充般存在,仿佛印证着那个世界的空洞。 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画里还有什么其他的生物,回忆中姬胧月模样的神女似乎也像是梦境一样。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冥神沉睡了不知多少年中做过的一个有关陪伴的梦呢? 最初那几位神灵彼此间应该都有过认识,姬胧月指不定就是冥神对于母河的一种具现的想象。 回看了眼满屋有关冥界的壁画,对于母河与冥神的关系,我这里得打一个大大的疑问了,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说,这二者都有点…嗯,过于要好了。 往里再走,则是一处分叉的长廊,道路被两条廊道分开,所幸两边都挂着壁灯样的晶石,这样不至于让我在思考先去哪边时,对着是是两处怎么看怎么别扭的黑窟窿。 没急着选边,长廊旁,左右分别有两尊高低不一的石像。左边那个是一位四足六臂的半人马巨兽,模样和外面的巴卫相似,看起来应该是他的同族。 这也侧方面表明出,巴卫应该确实是女人的心腹。仔细看那雕像,四足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残缺,这证明被雕刻者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身经百战。它六臂上,有同面的两只手臂撑起一面巨大的盾牌,而另一侧的三只手臂则拿着的东西各不相同,其中让我最为注意的是一截被握在手心里的枪头。 印象里,巴卫手上的短棍,原型应该是一种短枪,其身被折断,而枪头不知去向,合理的推测可能是在一次族内比斗中败给了这位,作为屈辱被迫折戟。 想到这儿,我将那截断枪取下,抖了抖,枪身苍白近乎无暇。“是把好枪!”颠了颠重量,遂将其收下。 而在另一边,一位带有鱼人特色的女性雕像相比较便显得温婉许多。 这是位近乎与人类女性完全一致,只在耳朵,皮肤上略有不同。她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的仿佛雪山上的民族,其耳朵尖细瘦长,手臂上一层层细密的弯痕好似鳞片。她的腿比一般女性要更细长,而脚掌则扁平更似璞或者鱼鳍。 这应当便是赫兰族的女性。我看到她双手交握放在胸口,眉眼露出期盼的目光望向上方。 循着她的视线,我回头看向身后方的头顶,看见一幅完全由扭曲的虚线拼接成的画。 暂时还无法理解这副画的含义,只侧过身子,从半人马的那座雕像身旁经过,直往里走。 … 跪坐在殿堂外的巴卫,依旧默默无言。他的脑袋轻轻触及着那块冰凉石板,记忆却如滚沙满天,那些汹涌的画面,无数朝圣而来的子民,顺着河流的方向,一路行至此处。 时代交替下,新生的神灵不断打破旧有格局,于是,部族的首领们便带着迷茫,来此寻找答案。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这句话久久回荡在巴卫的心中,从他再次复苏,再次呼吸时,遍寻不到那个曾经璀璨无比的神国。 他并不后悔自己作为唯一的火种被保留下来,如果这便是他存在的意义,那么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