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物异志带我走
孩童明亮的眼眸似镜面般,将福生高大的身影投射入其中。但很快,镜面上人影开始摇晃,孩童皱了下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不解。 随着他起身,孩童这才赶忙起身就要往外跑去。 福生没有阻拦。就在刚刚,那个孩童下意识的想要直接操控自己,但奈何层次上的差距,福生只略做抵抗便将对方吓跑。 没怎么和小孩接触过的福生放任他离去。那孩童跑了两步,却不跑了,而是回过头来望向福生,眼珠子滴溜溜的盯着他,私有疑惑,他问“你是谁家的大人?” 这话听了倒是新鲜,福生蹲下身子来,朝那小孩招了招手问“知道往转生池的路怎么走吗?” 孩童没顺着福生的意思过来,他脸上表情古怪,疑惑道“你不是这儿的?还是说…” 福生眼看着那小孩起了疑心,遂心中有了算计,他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同时四下扫了一眼,以确认待会儿能第一时间制住孩童,但不让其他人发觉。 那孩童向前几步,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随即脸上的敌意消散了不少,他转而问道“是妈妈新招进来的?” 素来,鬼母喜爱小孩的传闻地上地下无人不知,尤其还是在这夜养葵苇宫的地界,不难猜到这帮半大的孩童就是鬼母养的鬼童们。 暂且按捺下动手的想法,福生顺着对方的思路,点点头,回道“鬼母差我办些事情,但在下初来乍到,还不太清楚这冥司的布局,遂想向殿下请教。” 鬼母是敬称,人家实际的封号为泅水鬼王,而能被这位鬼王收养在膝下,尊称一声殿下并不为过。 哪怕嘴上是这样说着,但福生丝毫没有对一位小孩子行礼的打算,尤其是,这位刚才还是被他所救的。 那孩童见着福生大方承认,态度那叫一个转变之快,当即小手往后一背,仰着个圆鼓鼓的脑袋,肉鼓鼓的脸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福生见这小东西一副想要蹬鼻子上脸的表情,顿时有些无语。果不其然,就听见这小东西人五人六的开始要求道“既然是妈妈的手下,那么,我要你现在陪我玩。” “我还有要事在身,怕晚了耽误鬼母的大事,牵连到殿下。”福生如此说着,却听见那小孩发出一个不要脸的声明。 “妈妈要骂你,你不把我供出来不就行了嘛,嘿嘿,来陪我玩会儿吧!”这小屁孩将手一伸,抓住福生的裤腿就要往一旁拖拽去。 果然,熊孩子是最麻烦的。 福生单手将这小孩提起来,那小东西见自己被拧起来,两只脚腾空扑腾道“你你你,放我下来,不然我告诉妈妈让她教训你去。” 不做理睬,福生一手在他嘴巴上轻轻一碰,当即小孩两嘴合拢,只能呜呜呜的去叫。福生提着他来到一处隐蔽的角落里,不多时,先前那个戾气十足的小鬼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这家伙一出现,福生手里的那位就老实了。 察觉到手上那小东西不闹腾了,福生低头去看,见这厮双手抱住福生的大腿,身子都缩到福生后面,显然一副怕的要命的架势。 联想到先前那鬼婴的所作所为,福生小声问“这是你们的老大?” 被福生放在身下的孩子摇了摇头,他刚想说什么,但嘴里只能呜呜呜的,也开不了口。 福生轻轻在他嘴上又抹了一下,那孩童这才能张口,他小声说道“不是,我们老大可漂亮了,哪是他这个烂货能比的。要不是年龄小,妈妈对他更宠爱,否则我们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对了,大哥哥,你要是能让他消失,我就不告诉妈妈你欺负我的事情。” 听到这小东西叽里呱啦一顿说,福生第一反应是这孩子都谁教的?且不说没有人伦礼仪,就连手足间也能如此相残,实在是有悖人伦令人发指。 深吸了口气,福生朝着一边猛地吹出了一口气,顿时狂风呼啸。 那孩童面对突然而来的大风,一时间竟被吹的是人仰马翻,借着这个空档,福生拽着手上的小鬼一溜烟跑出了广场范围。 见福生露出这么一手,那小鬼当即便喊道“大哥哥,杀他,快杀他啊!” 本来,福生想要不影响其他人安安静静的摸清楚地下状况,现在好了,在这小子的呼和下,那广场上的小鬼几乎同时间便发现了企图逃离的福生。 “原来是你在捣鬼!”那圆头圆脑的鬼婴深吸了口气,他身子因为过轻被吹到了空中,但整个人却肉眼可见的膨胀开来,就像一个装满水的布袋子。 福生深感头疼,他几乎想把手上的这个小鬼给丢出去,但理智告诉他还是得管管这家伙。 在那鬼婴膨胀的瞬间,福生轻轻颔首,他没去用道家的法诀,而是以单纯的剑意剑势将那半空中正膨胀的鬼婴锁定。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鬼婴原本胀大的身体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萎缩,整个人如同被某种事物所惊吓到一样,脸上一点点皱起,嘴巴张大开始哇哇痛哭。 福生的身影闪现至他身后,一只手捏在他头顶,随即眉眼中闪过一丝白光,一瞬间,那鬼童不哭也不叫了,整个人如同被蜡封过后的雕塑,在半空中静谧不动。 此为道家的镇印,专用来对付邪祟,如今封住这小鬼只能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做完这一切,只不过是瞬息间,福生回头看了眼他吐出一口气,复而上了一口新气,接着一手抱着一个,脚步轻踩身子远去离开了这片广场。 而就在他们刚走没多久,四五个身影从远而来,阴气浓郁瞬间充斥满整座广场。 其中一位面容苍白的女性伸手在空气里抓了一下放在鼻前,她轻轻嗅道“刚才还在这儿的,不见了。” 她身边其他几位中有个年岁稍长,但面容凶恶的老鬼摇了摇头,道“捉迷藏去了吧,这帮小东西,鬼母不在就翻了天去,马上就要过灾了,还是得抓紧时间找到他们才是。” 躲在远处的福生收回注视的视线,他看了眼身旁一动不动的那个男婴,又看了下另一侧那个满脸兴奋似乎正投入到一场刺激无比的游戏里的孩子,他深感此事麻烦,带着这两孩子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你找个地方,我把你送过去,现在没功夫陪你玩耍。” 那小孩一听福生要走,赶忙说道“大哥哥,我不光知道怎么去往生池,还知道哪些地方能走哪些地方走不通。” 福生低下脑袋,他认真审视了下这怀里的孩子,脸上认真道“你多大了?” 孩子想了想,道“五岁了!” 福生说“可是外面很危险,会有人要来吃你们,没有了妈妈保护,你们很难在外面活下去。” 那孩子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他很理所当然的说“那不是大哥哥该考虑的事情吗?” 福生“……” 就在福生思索着要不将这两小鬼一起打晕了随便丢哪个地方,还未付诸行动便听到身边那个小孩喊道“我们得跑了!” “什么?”福生将视线从远处投放到小孩手指的天空,那里一道耀眼的蓝线从天顶向着此方滑行而过。 福生愣了有好一会儿,又问了句“那是什么?” 身边的小孩则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语气,他解释道“是水灾啊,妈妈招你来到时候没跟你讲,这里隔段时间就会被水淹吗?” 福生一脸懵逼。 远处,那道蓝线呼啸着,像浪潮上的潮头,将沿途的一切都卷进幽蓝的色泽里。 那东西看着前行极慢,但实际速度肯定是要超过预计的。 “被卷进去会怎么样?”福生抓紧时间问道。 小孩一副你是不是傻子的表情,反问道“卷进去不就被卷进去吗?反正会难受好一会儿,我知道去哪个地方能躲过,来,我指给你看。” 顺着那小孩指的方向,福生看见了一处孤零零的高塔,而那里,已经聚集了好一些的阴兵了。 … 地府之中,阴帅的区域划分极为考究,除了明面上担任的各类职能外,最为主要的是,各个阴帅要负责管控自己区域内爆发的灾厄。 一直以来都有个传说,地府最深处镇压着一个通天本事的怪物,无法被毁灭无法被消除,直到地母元君舍身取义亲自于地底镇压,方才还了幽冥安宁。 但,危机并未彻底解除,那怪物仍会时不时的闹出点声响来,仅是在最上层理论上感受到的震颤最轻,但也足以引发一场不小的骚动。 由此,十阴帅除了各司其职外,更为主要的是作为镇物于各地管辖的区域内,处理或压制引发的灾厄。 根据福生知道的消息,目前地府里,阴帅们都跑去西都那边开会去了,眼下如果爆发灾厄,肯定没那么容易管制。 这即是危险也是机会,福生将两小孩提起,一溜烟的往那高塔方向跑去。 小孩被裹挟着,如乘风般在空旷的草地上奔跑,绿色的花在灾厄来临前都纷纷紧缩,如今整片大地变得一片黑暗,头顶上的白光也被那遮天盖日的浪潮裹挟着变得昏暗。 远处的高塔外阴气森森,有挥动着大旗的鬼卒借助一个大喇叭样式的宝物朝着四周喊道“还有十斗!” 许多加急赶来的阴物听见这声,便又加快了脚步。 福生懂一些地府里的常识,他们在地下没了日月做钟,只能用一种流质做的计时器报时,而这种计时器极为精巧,且以承载的量极为精准而闻名。 其中,一斗换算起来差不多就是正常的三十息左右,而十斗也就是一刻钟。 从低空掠过,福生抱着两小孩,在往那高塔处行去时,回看了眼身后的天空,那里深蓝近乎墨绿的水已经覆盖了不少山丘,透过那层厚重的琉璃质水面,福生看见,那里裹藏有一层深厚的恶念。 身前的小鬼极为兴奋,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抱着飞这么快。如今,占据最好视野的他,不由得高声大呼起来。 提前计划好的福生已经和小家伙通过气了,眼下直接抱着孩子们卡在浪潮前头十里。 负责开关门的那位接到的指令是水灾前三斗就需要关门,以免内部设施受到不必要的损害。但正当他听到上面通报的那位喊出“三斗!”时,他关门的手却犹豫着没立即转动锁轮。 这位墨绿眼眸的鬼卒向着远处看去时,发觉在浪潮前头还有一个身影正飞速赶来,而让他打算等一等的则是那人怀中抱着的两个孩童。 “有殿下通行,所有人让开道路!”随着他一声大喝,那咔咔运作的大门逆着开始倒行,一些还未来得及散开的鬼卒纷纷往两边避开,硬是在大门处敞开了一条道来。 坐在福生怀里,那个悠哉悠哉的小家伙嘿嘿笑道“我说的没错吧?肯定会等咱们的。” 福生轻轻颔首,他原本看见在三斗时关门,心生不妙,可当孩子亮起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金锁后,高塔的门短暂停歇后竟然反向打开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福生一个事情,即,这帮鬼婴身上有不少可以反馈自身信息的物件,而启动他们和在人间的方式区别很大。甚至刚刚,那鬼婴当他面开启时,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动静。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警钟,福生默默记下。 水灾追逐着的身影又加快了几分,赶在那高阁上的人喊出“一斗”之前,身子恰好飞入洞开的大门内。 负责关门的鬼卒与其他人合力使那扇沉重大门关上。 吱呀声里,福生抱着孩童的身影往前又走了一小截这才止住。 随着无数阴差的视线注视,门外的光线轰然合拢,短暂的昏暗下,屋子内虽然满是人影,但因为都是死物故而没有任何声音。 强自镇定下来的福生将孩子放下,他于心底里打好了草稿,但还没有人上前来找他问话。 于漫长的沉默声中,外面很是短暂而又急促的有飓风刮过,随即,咕噜一下,福生明显感觉到整栋高塔晃动了少许,接着一股莫名的心悸中,周遭气流都开始滞涩仿佛坠入海底。 不少阴物都闭上了眼眸,开始自顾自的调息。福生被下面落地的那个小鬼拉拽着上了楼去。 没人去管这还抱着一个鬼婴的家伙要去哪。福生被那小鬼拉上了二楼,这里有特别为他们这些鬼童准备的房间。 福生确认外面没人监控后,将怀里那位放下,自己则坐到了那孩子对面,他开口问道“这个水灾的时间是固定的吗?其他地方也会有?” 像是回到了家一样,鬼童随手抓了把旁边桌上的零食,他一边塞一边递了一些给福生。 福生婉拒,那小孩也不在意,鼓起个圆鼓鼓的腮帮子,嚼吧嚼吧的说道“不一定,但妈妈在的时候一般都不会有。听说,有些倒霉蛋被卷进去之后会变成更丑的怪物,但我偷偷溜进去过,没感觉有什么异常,就是,里面怪怪的。其它地方的话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有吧。你来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那孩子递过来一根长条状的油炸物,福生本能的拒绝了,他思索着孩子话语里的信息,觉得,伶狐这家伙果真是不靠谱,竟然有这么多重要信息都没告诉他。 眼下,他只想快点完成任务,赶回去先救回顾湘君。 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福生看了眼坐在床上的小孩,后者则一边嚼着零食,一边回道“谁啊?” 门外,那敲门的喊了句“即罗塔卫长,范广正觐见。” 小孩第一时间是看了看福生,见后者犹豫着,他自顾自又道“何事?” 门外,范广正答曰“先前殿务处几位大人通报,要各处将过往小主人们的行踪报备上去,殿下,还请开门,让下官来核验。” 小孩又看了眼福生,见后者点点头这才应允道“好!”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戴着官式帽的一位老鬼走了进来,他先是朝床榻上正吃着点心的小孩一鞠躬,又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将一个鬼婴靠在腿上似乎刚刚哄睡的福生,轻轻点了下头,福生回了一礼。 范广正小声着怕吵醒了鬼婴,他语气温和,问道“二位殿下是从何而来的,两殿主事又是谁?” 床榻上的小孩咂摸了下嘴,转头看向福生,脸上笑意古怪。 那一刻,福生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好的念头,他虽然早觉得这孩子心性怪异,但一个屁大些的孩子,哪怕心头再恶,也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此时,福生气息沉凝,浑身上下却都开始紧绷,他眼神依旧无所挂碍般默默注视着面前的桌子,好似浑然忘我。 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回应,那卫长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他又看了看福生,问道“敢问这位同僚,是在何地遇见的殿下们?” 福生刚欲开口,便听得那床榻上的小孩哦了一下,他似乎刚想起来什么,在福生轻微跳动的眼神中,小孩回道“我前不久才被妈妈接去了天葵宫,那里的主事我不认识也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负责登记的卫长闻言松了口气,他笑着回了句“原是天葵宫的主子啊,失敬失敬,那边主事的是冥动大人,小的刚好与他熟识,此番主子来此真真是不巧了,前段时日那边还…” 床榻上的那位丝毫不给这卫长面子,他打着哈欠,眼神惺忪,对着一位点头哈腰的老鬼说道“好了好了,你下去吧。” 那老鬼见状也不恼,而是笑着合门而出。 等到屋子里气氛又恢复之前的安静,福生才略做沉吟,他开口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孩子却一脸震惊,他连忙爬过去,拉住福生手道“为什么?我们难道配合的不够好吗?” 福生眼神坚定,他说“在下虽来此不长,但也知晓,天葵宫乃是鬼母寝宫,殿下即为鬼母亲子,若是出了办点事,在下可担当不起。” 那孩子听了,却哈哈一笑,他两颗虎牙两个酒窝齐刷刷的露了出来,整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笑的是直不起腰来,好像遇见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事情。 福生一脸疑惑,只听那小鬼平息了会儿,道“我才不是什么天葵宫的呢,原先我所在的只是十八宫中某不出名的小室,如今快到了年限,已经被鉴定缺了天姿,不日将被赶出内城。” 在所有人都知道,鬼母喜欢养鬼童的时候,却很少有人知道内应。 昔年,鬼母之死,乃是为了救一落水儿童。后,孩童得救,但鬼母身故,因而鬼母亡故之前也育有一子,如今母子二人阴阳两隔可谓痛苦铭心。 后,鬼母得势,寻与自己孩童相似者谓之灵婴,然而,鬼婴者吸收阴气太多则心神受污,多会变成怪物,只有那至纯至性的降世灵童才有可能永远保持有孩童之身。 也是由此,鬼母虽圈养鬼童无数,可大多数到了时限会表露出吸收过多阴气从而污染本源的迹象,这类鬼童最终的归宿就是被驱逐出鬼母内城,在外界自生自灭最终堕落为它物。 “所以…”福生面露悲色,他望向那孩童,眼神中尽是感叹。 “我不想被他们赶出去,我想自己走。你能带我出去吗?”孩童睁大了眼睛,他望向福生,眼中满是希冀。 外面风暴渐渐平息,万物重归平静。福生望着眼前的孩子,他伸出手在对方脑袋上摸了摸,他温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