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1/1)

作者:引魂香

奇物异志光

“今天真是热闹呢,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一汪清水,女人懒洋洋靠着池壁,白雾轻抚过她的肌肤,湿漉漉的头发海藻般飘浮水下。 门口一株老树又发了芽,朵朵鲜花顺风飘下,落在一柄青白色泽的油纸伞上。 记得上一次看见这种颜色的天还是那位天底下独一份的女子皇帝即位时。 没想到 “时间过得真快。” 祈罗蹲在地上,她的手指拨弄起一池幽泉,眼睛里倒映着的是偏偏碎裂的大地,天空,如坠深渊。 这样的景象,见过几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一转眼,又是一个纪元结束。” 池塘中,女人抬起她那只苍白到可怖的手臂,从池子里的这一头,直直伸向那一头,她打捞起一具已经腐烂到只剩下累累白骨的小小尸体。 然后,像是拥抱般,两只巨大的手掌交错,将那具细小骸骨轻轻包裹,继而拉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怀中。 祈罗蹲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这位的自言自语。 “不过,新的时代到来,总会有人先死,而往往投诚者死的最是悄无声息。祈罗,你不觉得这场仗,天上赢得太轻松了吗?” 蹲在地上,始终默默无言的丰腴女子像是个哑巴,她眼眸里映照出一片漆黑的幽谷,那里,仿佛藏着世界一切的秘密。 … “一…盂。” 从昏迷中醒来,斑驳的灰烬从蔚蓝如许的镜面飘进他的眼底。 福生从那平淡的水面中,看到了一直渴求着无尽痛苦的自己。直到,一双手沉稳的拥抱起了他。 “是我,哥们可跑了不少路才找到你…他娘的,不说这些了。福生,你出去后不用担心,上面我替你打好招呼,等回头给那几个大佬低头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到时,你紫府道宗还是随你回不回,对了方知有的药你记得讨,王正清那我也替他谈妥了一笔机缘,他的天人体魄自会有人帮他修复。” 天空中闷声不断,灰黑色,与鲜红交织在一起,原本只会出现在第一层的青白色草场不知什么时候也揉杂成一坨另人作呕的液体。 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变化,扭曲成一团浑浊的污垢。 巨大的轰鸣堵着人的耳朵,此刻,有双看不见的手,正像是拧麻布一样,试图将我们这些藏在这个世界的小角色们,一起碾碎成一团肉饼。 然而,双眼逐渐恢复色彩的张福生却渐渐摸不到身前那浑身雪白的巨兽。 一条晶莹璀璨的线从他灵台中涌出,那条宛如黄金打造,光洁无暇的美物,轻飘飘的落向无穷高无穷远的上方。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拉拽着他。 张福生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一幕,他继而用力的抓向了我,那雪白的额头贴着他的手掌,一个声音同时传递在两个人的心中。 “人间有你在,我才安心。” 福生的身影从这片滞留之地渐渐远去,连带着,这片死之地上最后一株希望也被带走。 外面很久没有动静了。 我默默转动着身子,竭力让自己身躯能尽情舒展在这片已经遭受莫名诅咒的世界。 巴卫,大概已经战死了吧。 我脑海中勾勒出那具不苟言笑的半人马巨人生前那副青灰色的脸孔。很多次,我都在想,在部落里,像我这样热衷于逃跑,总在卑鄙时刻选择偷生的人真的配得上神灵的称谓吗? 如果是直接问的话又显得过于厚颜无耻了些,况且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我。我倒是希望他说些个类似于只要活着有目标并为此持之以恒的奋斗就是所谓勇士,巴拉巴拉。 可实际上,他只会皱着眉头然后一脸疑惑的盯着我看很久。没错,这颗榆木脑袋绝对会这样。 我都能想到这家伙一本正经的对我讲,“他只负责执行命令,至于思考意义,那不是他该干的事。” 男人嘛,干就完了! 云淡风轻中,一个温柔而又坚定的笑容勾着我心里的欲望。 那是蝉鸣的午后,躺在地板上的我,借着午睡时偷偷撇一眼的幻想。 好想,再见她一面啊。 刺耳的噪音仿佛滴落的污浊,充斥在整个世界里,吵的人震耳欲聋。 … 浑浊世界中,色彩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东西,它们是众生冗杂下的糟粕,没人能分清这其中谁对谁错,谁又是谁的。有且只有悠长岁月里,一个个仰望着孤月的人的背影。 黑暗,是最不被期待的一种颜色。人们在哭喊,大地是尘埃在退缩,于是“光”成了唯一的意义。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似乎很不礼貌。也许是我的偏见,总觉得吧,作为一方霸主,雄踞关外,虎视南方,怎么着也不至于跟我这么个名不经传的小角色不对付。嘿,没曾想,您还真是老爷子半夜撩寡妇门,闲着寻卵事。” 当黑暗笼罩,白昼自然而然成了他人口中奢侈的传奇。我不谋求独自抗衡这黑暗,我只希望,以我手中这杆柴火,能成为这个世界被划出的第一道光。 时间似乎流转到了过去,在很早之前,在我还未踏上行程,在去往翠霞行宫之前的那个傍晚,我第一次肉眼见到了太阳。 祂,还是老样子,漆黑的羽毛外,一圈圣洁的光层层晕荡开,所有围绕在祂身边的粒子都活跃的仿佛得了道的信徒。这和祂沉稳的性格并不符。 我早该知道,当初见祂时,祂那抹丢失的神意去了哪。 回到当年初见时的场景,赤乌降临世间,祂身上燃烧着圣洁的白色火焰,而随着祂转头,视线看向多年后只能借着时间缝隙,从千万种过去里去寻找唯一生路的我的时候。那只伸出去的手指,恰好点在我胸口位置。 在古老年代里,白鸟永不停歇的奔走。祂为万物带来秩序与光明,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开始。 祂,象征着美德。 自愿竭尽所有,净化一切。 而今,站在这地狱中,深陷泥泞的我,向着所有过去祈祷,而回应我的,只有祂。 深吸一口气。 地狱中,八神面前,一颗彩色的浑浊的茧里,破出一只浑身长满羽翼的凶兽。 祂通体漆黑如若剪影,可偏偏周身上下又有数不尽的白光层层荡漾,那光,似乎从远古时期便一直存在着。如今,这抹来自旧世界的火,终于是照亮亘古不曾变幻过的幽冥。 “死亡” 一个古老的单词,从巨兽喉结深处隐隐作痛。圣光中,一道裂隙撕开,露出里面七把造型各异的刀剑。 这是南国妖王亲自为他熔铸,其名曰-七贤。 这里,每一把刀剑都是妖王曾经犯下过的一个致命错误,它们的存在就像长者,随时提醒着,让祂铭记。 巨兽翻捡着,祂的手掌停顿在那写有“节制”的巨剑上,转而很惬意的越过了它,握住了身旁古朴大气的“守拙”。 听其名,知藏巧露拙,善隐其锋。与人弈时,勿与之巧斗,但守我之拙,彼巧无所施。是故弈之下下品,而胜累果享其实。 只是如今我已没有那么多悠闲时光去品味每一把利刃上留藏下的智慧,随意抓上两把,那漆黑色的巨影,身似穹窿,口含利刃,眉宇间射出来蔚蓝色的光,仿佛要将这天都给捅破。 刺啦声里,燃烧的火将诸神都逼退。 祂们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光,以至于仅仅是看,都感觉身体在发烫,那火燃烧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烫的祂们连连后退。 放肆的笑声逐渐掩盖遮天蔽日的恐惧,那枚太阳高高升起,祂的光辉即将冲破牢笼,前往更为广阔的疆土时,一句低喝将祂留住。 “小辈,如果你不想这个世界自你之后便重启的话,那就过来和我谈一谈。” 能在这时还镇定自若的与他对话,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人身份为何。 只是… 回望了眼身后,天地已不成样子,我脸上笑意不减,全无半分尊重道:“咱们之间还有谈的必要吗?” 后土娘娘…或者称呼其地母元君,其本身乃是共工之四子,巫妖之神,地府之主。其前身掠夺有母河以及深渊部分权柄,现如今主宰地下不知几多年,而今第一次被他这么个外人接见,不可谓不荣幸。 不过,此时两者见面,却是你死我活,甚是唏嘘。 然而,这位公认的地府最强之人,却只是说“你可知,紫薇预亡我幽冥众生,独成他一人之道!” 我不解,但见众神未再逼我,而天时仍在,便耐下性子问祂:“有何凭证?” 后土娘娘笑了。 “地府如今是何遭遇,汝等看不清吗?” 我打断了祂的话,直言不讳道:“没这个道理,如果天宫有谋,大可直白些,将你等调离这幽冥,哪怕是再开个南极天,北极天,也好过做个断头皇帝不是。” “可倘若,吾等便是这计划里用来点燃瓦砾的燃星呢?” 后土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早已乱了套的天地上。祂悠悠然叹息道:“末日将近,此番天地降劫不断,需以复数元功入道,方能平息。” 我听着云里雾里,直白道:“听不懂,你再说的明白些。” “天生万物皆有份额一说,或多或少,而神仙一者则占据有份额大头。不患寡而患不匀,长此以往,会使天道偏移,而祸事不断。天宫自占据正统以来,仙长每每增多,而天底下份额减少,早就入不敷出。而今,已达临界值。” 这说法我是听过,只是:“天上不是常有仙人下凡历劫,想必也都是送还福报,怎的,到了你们就不乐意了?” 对于我的理解,后土娘娘只道“那你知晓天上下凡者,都是何人吗?” 不是,这谁下凡谁不下凡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头,也不知道这老妮子是不是说上瘾了,祂滔滔不绝道“自道祖有悟,一气化三清始,法,报,化三身便为新归。此三者均来自同一人,而福报却得三份。万物生来,修有定数,过万为一,使之有衡。若三生万物,则万物皆我。如若非我,便打入轮回,历经磨难。” 听到这儿,我身上已经不由得生出一些冷汗。 想起先前漫天诸相,其面目一致,而高台上,三清落座其二,四御只剩一人… “如此,还差多少?” 我问向这茫茫苍天,荒原上,到处都是可怖的裂缝,鲜红色的火焰从中流淌,像是巨人流出的血液。 那声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数以亿计的亡魂们的哀嚎。 我平静如湖水般的心微微抽动,祂却说:“世尊是圆满报身,而神等是千亿用化身,以万千民为我,历不世之劫,求取的不过是一人之道。” 我,细眯起眼眸,刀剑指向祂,问:“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求自己得道?” 后土娘娘很平静的望着我,祂是无形中的一面镜子,照应出的形象是根据世人对祂的揣测。 “如果我要修道,早就不在这深不见光明的幽冥之地。我所寻的事物,是宇宙之初,名为起的一个归宿。它是世间一切烦恼的源头,吾所成之事,便为求知。” 面前,一块结晶着的,不断变化着的玻璃质体正飞速组合着,它就像不断倾倒的沙子,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无不在跳动着。 我盯着这样一块绚丽的事物,渐渐也体会到那种探索世间真理的乐趣所在。 这就是“空间”,是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的基础,是万事万物行径着的规律,是一切向另一切移动的基石。 然而,当我沉迷于此的同时,胸口,那滚烫的火焰却突然开始灼烧。 “这是…危险的预警?” 我脑子一瞬间从那种沉浸中苏醒,而面前,那晶体已经扩大到能将我吞噬的地步。 伴随着地母那没有感情的声音。 “万事万物自有它自己的定数,生命由死亡而来,注定要以各自的经历去寻找不同的答案。我绝不容忍,唯一的真理出现。” 地母元君的偏执已经大到无法被其它神灵所容忍,而这场战争一单开始,便没那么容易停下。 那一刻,我也明白为什么西极天的消亡明明那么激烈却死的悄无声息,原来,天上那帮家伙,巴不得这些异端都死的一干二净才好。空出来的位置还可以塞更多的人进去。 想着的同时,我手中象征死亡的刀剑劈在那层压过来的虚影身上。 明明已经有那么多的自己,但偏偏自己是那么的怕死,哪怕只是有可能失败便放弃了尝试。这种如同寄生一样的繁衍,只是略微想到便令人忍不住的作呕。 “回去,你早晚也得被他们清除,倒不如留在这儿,无论是生是死,总好过成为傀儡般活着。” 事到如今,这家伙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跟他巴巴的讲道理。 刀剑砍在一层稀薄的湖面上,这种泄力让人难以做出任何反抗。我太清楚这种感觉,完完全全由境界上的差距所构成。 “你这阿婆,说这么多话让我分心。说到底,你其实…是不是根本就不敢正面和我一对一。还是说…你在怕我身上的某样东西。” 湖面突的消失成了一个大洞,位于空洞深处,一团光影从中钻了出来,与之相对应的,则是那个拎着刀剑之人的左手上,又多了一柄造型细长的新武器。 后土娘娘所在的是独立于世界的另一面空间,祂是地府最高支配者,也是这片天地独一无二的象征。 我拎着的那柄剑…或者叫针也行,它身体细长,顶端却极尽锋利,这样的武器似乎只能用来戳刺。 与之相匹配的它的名字叫“不屈”。 后土的面庞浮现在那面镜子上,而镜中倒映着的脸孔,却是女人的。 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我哑然失笑,继而,眸子里的蓝光流露出少许的温柔。我说:“你这也太玩赖了,变成她的样子我怎么下的去手嘛。” 说着的同时,那张脸突的也笑了起来,也是她这一笑,一根尖刺猛地扎进眉心。 脸上笑容一点点褪去,语气还剩温柔的我,提醒说:“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那面镜子开始向内坍缩,很快,镜子里的世界就开始变得晦暗死寂,仿佛那一刻,死神挥舞着镰刀,将那座摸不着的世界屠戮殆尽。 我将手中剑横隔在面前,冷漠道:“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吧。” 周围,许多面镜子出现,它们组成一个又一个离奇而又玄妙的世界,仿佛一座座迷宫入口处的门,随时向我敞开。 我细数着剩下的时间,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挥剑。 过往在我面前如流水般击碎,我挥舞着双刀,风顺着龙卷把碎片重新聚合在我身后,无数双闪着恐怖的虚影正盯着我看,下一秒,那些直视我的眼睛便都被一团火烧成了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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