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界碑第一百五十二章 活死册子
女人已经把小女孩的布娃娃缝补完了。 见小澜只身回来,女人把坐在她腿上把玩着布娃娃的女儿抱到另一张凳子上,微微站起了身,伸长脖子往门外看去。 “我是先回来的,阿姨,”小澜在地上站稳之后,便对女人说道,“他……那是他的道歉,我在他身边不合适,完成之后,他会自己回来的,然后……” “然后你们就放心投胎去吧,啊,”容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当然了,也可以趁现在做点好事,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漂亮一点的胎。” 小澜望着独自玩耍的小女孩,又望望那个墙面上的凹陷,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了带着男人回溯时,看到的那一幕。 在最后的一瞬间,母亲拼死扑向女儿,想要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灾难。 女儿临终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害死了自己的人,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母亲。 母亲…… 小澜想到了玲的母亲。 一阵心酸涌上小澜的鼻尖。 如容发所说,这场车祸是发生在几天之前的,那么玲的妈妈,应该已经死去好几天了。 所以这些天玲的梦,以及妈妈的异状,都得到了解释。 小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从405急匆匆追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没来得及把鞋带系好,脚上的运动鞋,直到现在都拖着一长一短两截鞋带。 不知道玲现在怎么样了。 女人在饭馆里焦虑地走来走去,不时抬头东张西望,偶尔也会盯着某个东西失神几秒。 “大姐,你不用担心,”容发挥挥手,赶走了对他的长发很感兴趣的小女孩,“你老公待会儿就回来了,据我所知啊,这附近最近除了你们,没有新的恶鬼出现,所以不会有什么东西拦着你老公的……大姐,把你家小姑娘看好呗。” “哼,我可不是为他担心,”女人故作不在意地把小女孩揽回到怀中,“他最好是没害死其他人,要是真有别人被他撞死了,那他活该被拦住,活该他魂飞魄散。” 小澜咬了下嘴唇,没接女人的话,而是把容发招呼到一边,低声问道,“最近没有恶鬼,是什么意思?” 容发打量着小澜,“天神大人,您是不是最近帮那个人类处理案子着魔了?怎么连有没有新恶鬼出现的事都不管了?要不是……要不是你说我不方便处理人案,我还真想看看你到底接了个什么样的单子……” 见小澜的眼神不对,容发赶紧清清嗓子,回答道,“最近这边只发生了这一件出了人命的事,我一直注意着呢,除了饭馆里的这三个鬼明知道自己死了还不去投胎,其他的鬼啊,要么就是已经非常自觉地投胎去了,要么就是直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他们自己都没发现,咱们当然也发现不了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案子都牵扯进来了几个人?又有几个人已经投胎了?” “这我哪儿知道?”容发嘴巴往门外一努,“天神大人,您不是刚带着他回溯完嘛?您没看见?” 小澜不太想让没心没肺的容发掺和玲的事,于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玲的妈妈是已经投胎去了,还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死? 又或者是,其实并没有死? 那些怪事又要怎么解释? 小澜身在曹营心在汉,满脑子都是玲的事。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一定要快点找到玲。 午后的阳光又倾斜了几个角度,容发正跟在小澜身边一脸怀疑地盯着这个古古怪怪的天神大人,小澜第三次把他推开的时候,忽觉右手掌心变得又热又胀,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来一样。 “咝——”小澜痛得甩了甩右手。 “回来了回来了,”容发见状,第一时间转身把女人和孩子招呼过来,“他回来了!” 男人要回来了,容发比他老婆孩子都高兴,他乐呵呵地在身上摸索了几下,一甩袖子,从系在腰间的雪白缎带中抽出了一根银针。 “呐,天神大人。”容发把银针递给小澜。 小澜痛得额头上都渗出了薄汗,却还是迷茫地看着容发,“哈?” 容发的表情一僵,先冲着女人尴尬地笑笑,随后咬着牙对小澜说道,“天神大人,魂已归来了,取血放魂啊。” 取血?! 这哪门子的神啊?处理业务还要自残的! 不过再怎么样,手也不会比现在更疼了,小澜不情愿地接过容发递来的针,瞄准右手掌心最刺痛的位置,扎了下去。 “嚯,”容发皱起了眉毛,“天神大人您这次怎么对自己都这么狠了?平时你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小澜拔出银针,开始挤压伤口。 早知道自己的人设一向如此的话,小澜就不假装豪迈地扎这么深了。 银针刺出的小小伤痕很快就看不到了,小澜用指甲挤压着四周,慢慢地,一滴红得发黑的血珠在她掌心凝结,小澜翻转手掌,血珠滴落,在半空中逐渐散放出暗红色光芒,光芒扩大成光团,光团闪烁,模糊的人影具现。 待红光散去,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小澜掌心的痛楚也一点点消失,她甩着胳膊,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哭得嗓子都哑了,从地上缓缓爬起来,低头跪在小澜和容发面前。 “感谢天神大人。” “都和大家道完歉了吗?”小澜沉声问道。 男人俯在地上的脑袋点了点。 容发两手背在身后,左瞧瞧右瞧瞧,“不对啊,那怎么没有投胎的意思啊?” 男人微微立起身子,同女人一起茫然地看着容发。 “什么意思?”小澜更加茫然。 “你们的心愿要是真的完成了,那现在应该……”容发忽然叉起腰气势汹汹地指着男人问道,“好哇,是不是你还藏着什么幺蛾子?!” 男人赶紧摇头,还伸手扶住了他自己即将坠落的鼻子,“不是啊,天神大人,我没有……” 女人原本似乎是决意不再搭理她的丈夫了,见状也凑了过来。 小澜看着这一家人,半天才徐徐说道,“我知道了……” 男人跪坐起来,巴望着小澜。 “你向你的妻子和女儿道歉了吗?”小澜指向女人,“你有跟她们道歉吗?” 男人怔住了。 女人愣了一下,随后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哼,我用得着他道歉?” 容发瞧着男人,撇嘴道,“唉,臭男人。” “我……我……”男人支支吾吾,不敢回头面对妻子。 “在你心里,最想道歉的人其实就是她们吧?” 男人的肩膀塌了下来,默默点了点头。 “爸爸……”女孩在母亲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男人后背一抖,依然跪着,慢慢转过了身,看着自己的妻女,掺着鲜血的眼泪又开始汩汩往外流。 “小美……”男人哽咽着出了声,“爸爸对不起你。” 女孩朝男人伸出了一只手,但是没能够到男人,于是抬起头,揪揪母亲的袖子。 “梅子,”男人低眉,鼓足了勇气,又抬起脸,“梅子,老婆,我错了,我对不住你们。” 小澜看到女人的背影有些颤抖,几秒钟后,女人深呼吸了几次,猛地扭头,指着男人的脸破口大骂,“你还知道错啊?!你还知道对不起?!我们……” 随着女人的骂声连珠炮般地在这饭馆里回荡,三人的身上逐渐冒出了毛茸茸的白光,容发赶紧拍拍自己的胸脯道,“还好还好……” 这一家三口开始漂浮,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态。 “这样就……投胎去了啊。”小澜看着慢慢升至半空,身影也淡去了的三人。 容发欣慰地点头,没一会儿,他的表情就忽地一变,“哎呀!天神大人!我忘了问那男的叫什么了!怎么办怎么办……又漏了一个……” “李大勇,”小澜在回忆里简单搜索了一下,“他叫李大勇。” “不愧是天神大人!”容发的表情又飞速换了回来,“那太好了,女的叫梅子,小孩儿叫小美,男的叫李大勇,天神大人,快登记吧。” 容发说着,把他一直夹在手臂下面的白册子呈到小澜面前。 小澜顺从地接过了册子,翻到最新的一页,白纸的上端已有几个名字写在上面了。 在小澜的指尖接触到那页白纸的瞬间,紧跟在上面那几个名字下面,出现了三个黑色的名字,分别是李大勇、梅子和小美,但三个名字只闪烁了一下,下一秒,就静静淡去,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诶?”容发瞪大了凤眼,伸手在纸张上抹了抹,“这怎么回事?这……哦,天神大人,你拿错册子了呀!” 容发两指捏在册子上比对了一下厚度,面露失望,“天神大人,你……您拿的是活人的册子。” 小澜抓起册子端详起来,抽屉里有两本册子,自己也不知道两本都是做什么用的,当时容发一催,就随手抓了一本过来,现在一看,自己拿的果然是那本更新更薄的。 这么说,另一本是给鬼登记的册子。 小澜背过身去,不搭理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容发,再次翻开册子,看向里面的名字。 最新的名字,是一个字,玲。 果然。 “好啦,”小澜打断了容发的唠叨,“那我们赶紧回去,我回去了在另一本上登记就好了。” 容发嘟囔着跟在小澜身后出了门,“那您可得记得,标注一下是容发协助的案子。” “好好好。” 容发开心了,在小澜身后边走边扒拉起手指头,计算着自己距离一百件功德还差多少件,小澜扭头看了一眼火锅店的牌匾,几步穿过红绿灯来到了街对面,汇入人流,走向公园。 大中午的,公园里人不多,小澜信步走到帐篷边上,拉开帘子。 帐篷里也亮堂了起来,小澜卷起帐篷帘子,眼神往里一扫,看到了桌子后面露出的一角粉色衣摆。 小澜立马拦住了正想进帐篷的容发。 “天神大人,怎么了?”’ “有客人,是活人,”小澜扭头把容发推了出去,“你先回避吧,去其他地方玩玩。” 容发撅着嘴巴向帐篷里望了望,嘟囔着“哪有什么人啊”,就乖乖走开了,还不忘转身朝小澜大喊,“天神大人别忘了登记!” “行!” 小澜喊完,便弯腰走进了帐篷。 桌子后面的衣角微微动弹起来,小澜走近,把手中的白册子放到桌上,绕过桌子,看到了蜷缩在桌子后面的玲。 玲抱着膝盖,倚靠着桌角,小小的脑袋抵在桌腿边,双目紧闭,像是正在睡觉。 小澜蹲下身,把手放到了玲的头上。 “玲,不要装睡啦。” 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鼓起脸,歪着头问道,“天神姐姐怎么发现的呀?” “我什么都知道,”小澜把玲拉了起来,“拍拍裤子,地上脏。” 玲蹦跳着拍打掉裤子上的灰尘,小澜看着她,又想起白车里的玲的母亲,心里又泛起一丝心酸。 “天神姐姐怎么走了呀?是因为太忙了吗?”玲跳到桌子前面,琢磨起了桌上的水晶球,“都没有吃到妈妈做的饭。” 小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阿姨今天早上……又做早饭了?”小澜假装在喝水,试探着问道。 玲眨眨眼睛,“妈妈每天早上都会做早饭呀。” 怎么回事? “那阿姨做的什么早饭呀?” “燕麦粥和炒青菜,我妈妈很喜欢给我做这个,”玲说着说着,停止了蹦跳,眼神也黯淡下来,“只是我觉得,妈妈好像很累的样子,明明睡了一晚,妈妈却还是很累,一定是因为工作太忙了……不过妈妈又跟我说了一遍,再有几天她就不工作啦,应该就不会累了!” “那……阿姨现在又去上班了吗?”小澜放下水杯,问道。 “当然啦,”玲往帐篷外一指,“妈妈就在那栋高楼里上班,就是那个最高的高楼!” 小澜往帐篷外看去,整个城市的中央,确实立着一栋银色的摩天大楼。 “那里?”小澜指指。 玲看了一眼,“嗯嗯!” 小澜看着那栋高楼,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