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的长夜第75章 他的导师把他当作不用花钱的小厮
肖颖盯着旅馆对面的废墟时。 宋宁也盯着死气沉沉的旅馆。 旅馆一直没有亮过灯,和他身处的废墟一样,死了很久毫无生气的样子。 他知道刘皓天在两天前进了旅馆里。 盯着旅馆,他想起了末世之前的日子。 末世之前,刘皓天的父亲刘伟业,正是他的导师。 刘伟业是他的导师,在宋宁看来,是他倒霉至极。 经常是他还没有下课,刘伟业的信息就过来了,让他下课后去干洗店里拿师母干洗的皮包。 看起来是桩小事,但每天他的时间,要被若干个小事所侵占。 “你去查个快递,怎么寄过去几天了还停留在半路。” “皓天的数学成绩最近有所下降,这几天抽时间给皓天补一补。” “下课后去药店买些药送过来,先去你师母那里取社保卡。” “订去天津的,后天的高铁票。” “傍晚去刘皓天奶奶家里送两箱纯净水,已经断水一天了。” “惠家美食城停业了,现在正在办理退卡,下课后抓紧时间去退一下,不然充值就打水漂了。” 所有的使唤,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似乎是他欠了刘伟业一家的。 此时透支他的精力来偿还。 公众看来,刘伟业是备受尊敬的导师,深厚的学术造诣和严谨的教学态度广受赞誉。 然而,学术的光环之下,却隐藏着这样的压榨与吸血。 宋宁第一次被使唤,是刘伟业让他去一家书店,取几本订购的书回来。 这是刘伟业家庭方面的日常琐事,不该他来做,他以为只是导师偶尔的需要,于是欣然接受。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使唤越来越频繁。 从打扫办公室到整理书籍,从跑腿买饭到修理家中电器,刘伟业似乎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将家务事交予他来处理。 宋宁心中有所不满,但无力抗争,只有默默承受。 后来,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被导师的家务琐事所占据,甚至影响了自己的学习和研究进度。 还有,一些违规违法的事。 刘伟业带着他的得意弟子去国外参加学术会议时。 他在宿舍的电脑前制作假材料,第二天带着黑眼圈去找领导签字报销。 学校自有资金的课题管理最为松散,没有审核部门来查这些是不是伪造材料。 遇到领导那里没能通过的报销申请,刘伟业会劈头盖脸将他骂一顿,又把资料袋砸在宋宁的脸上。 那时宋宁感觉他的世界在这一瞬间被砸碎了。 当天晚上,宋宁去帮刘伟业去辅导班接孩子,他的眼角是青的, 皓天看见,没问,似乎已经熟悉这种情况。 “我饿了,我去肯德基吃点再回去。”皓天像叮嘱他的保姆一样。 “家里做好了饭。”宋宁回答。 “不想吃家里的,不好吃。”皓天皱起鼻子。 宋宁无奈,他打电话向师母请示。 “这孩子真是,可既然他想吃,就让他吃吧。你先点,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宋宁给皓天点好了餐,这餐费自然也是他出。 和之前一样,‘回头把钱转给你’这件事,师母果然又‘忘了’。 皓天大口小口的吃着,宋宁坐在门口的电动车上等皓天吃好出来。 天气阴沉沉的,宋宁想起了老家的奶奶。 他是奶奶带大的孩子,他大学毕业那会儿,奶奶觉得她熬到头了,有了出息的孙子要回老家了,到时找个好工作,她能天天看见心爱的小孙孙了。 宋宁却又接着读研。 奶奶既开心又失望。 说她的眼睛已经失明了,等宋宁过几年读研毕业回来,可能那时她的眼睛就已经全盲,看不见宋宁的样子了。 皓天吃着肯德基的时候,奶奶大概在家里收玉米,老家的玉米成熟了,但他没有时间回去帮奶奶收玉米。 半盲的奶奶,就在这种蒸人的天气里一个人收着地里的玉米。 宋宁一阵心酸。 他看见了学术圈里的肮脏与谄媚。 刘伟业最得意的弟子。是市秘书长的儿子。 风光无限,从来就不属于底层人家向上努力而生的孩子。 深夜是宋宁沮丧的浓度最高的时候,他自残过、也去过天台,想一了百了,但他怕他的死亡会让奶奶哭瞎另外一只眼。 他自行前往医院做过精神检查,和他意料的一样,重度抑郁+重度焦虑”。 他带回一袋子药物,可他明白,药物不能解决根本。 根本在他回去即将面对的。 他也有所不甘,苦读至今,不是为了沦为免费的劳力与保姆。 他决定为自己抗争一次。 将皓天送回家的时候,刘伟业也在,宋宁表示自己最近很尽快,而繁琐的家务事对他造成困扰,希望能够理解并尊重他的个人时间和学术追求。 刘伟业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他承诺会减少他对宋宁个人时间的占用。 但仅仅两天之后。 宋宁被叫到师母开的种子公司里进行谈话。 师母说宋宁太让刘伟业失望,成绩好是没有用的,能在人世立足,情商要比成绩更重要。 师母是微笑着的,宋宁很少见师母本脸的样子。 但这种笑很可怕,它瞬间瓦解了宋宁的反抗意志。 师母又交给宋宁一个任务。 皓天学校组织游学,她不放心,想让宋宁跟着一起去,在外能够照顾一点,就两天时间。 就两天时间? 可他申请的项目资金报告被退回需要修改,这两天不能再次提交的话,这次申请就彻底无望了。 皓天都读初一了,但师母还是把他看作一个时时需要人来照顾的小孩。 宋宁心中涌起一股无奈和愤怒,但他知道反抗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当天晚上,他又去了天台,这一次他又感觉到,死不是难事,但他的死会给奶奶造成伤害。 他沉重地从天台走下来,像个人形机器,没有情感,但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步步走向深渊。 两天之后,他对刘伟业的恨到达一个高度。 皓天外出游学当天,宋宁接到父亲电话。 奶奶生病了,高烧,咳血,发烧迷糊的时候嘴里喊着宋宁的名字。 接到电话,宋宁想立即回家去医院看望奶奶。 刘伟业不准许,要求宋宁在校修改申请报告。 但在这之前,他要陪同皓天一起完成游学。 至于不合格的申请报告,到时他可以帮着看看,尽力帮他争取成功。 陪伴皓天游学的两天里,宋宁尽心尽力地照顾皓天,他仿佛皓天的贴身保姆。 然而,宋宁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挣扎却无人知晓。 每当皓天在游学活动中欢声笑语时,宋宁只能强颜欢笑,他收到父亲的信息,奶奶已经昏迷不醒。 两天结束,宋宁回校的路上,他又收到刘伟业的信息。 刘伟业又给他安排了一项新的任务——修改报告的事先放放,他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在这之前,宋宁要先替他收集一些最新的研究资料。 看到信息,宋宁的耐心到了极限。 再这样下去,他的生涯将会被彻底摧毁。 同时,他又收到父亲的信息。 奶奶去世了,因为造成死亡的病因不明,父亲要求宋宁先不要回家。 宋宁哪能不回家呢,那可是把他带大的奶奶,就算是有传染病,他也要回去送奶奶入葬。 刘伟业依然不批准,他还苦口婆心劝宋宁。 死去的已经死去了,还是活着的人重要。 再说了,现在某种不明疾病爆发 再说了,现在一种不明原因的疾病突然爆发,大家都避之不及,你怎么还能回去呢。 宋宁感到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绑在了刘伟业这艘下不来的船上,上下都是死,无法逃脱。 回到学校,宋宁开始整理刘伟业要求的学术资料。 因为不明病症的蔓延,刘伟业的学术研讨会也无限期延迟。 但刘伟业还是要求宋宁完成资料整理任务。 学校已经采取了封闭管理,学生们被要求尽量留在宿舍,避免不必要的外出。 无论封闭还是开放,对宋宁来说没什么两样。 宋宁在宿舍里埋头苦干,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否则刘伟业又会找到新的借口来拖延他的研究进展。 夜深人静,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照着他疲惫的脸庞。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他想起了奶奶,在这个世界上给予他温暖和力量的老人,如今却只能在梦中相见。 宋宁的内心深处,一股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他坐在电脑前,手指机械地敲击着键盘,但他的思绪却飘得很远。他想奶奶,想起了那个温暖的家,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未来的憧憬。 仇恨之火一旦点燃,就很难熄灭了。 校园里有一只狗,黑白色,校名花花,学生们都很喜欢花花,买些狗粮或者零食喂花花,所以虽然是流浪狗,但花花被学生们呵护的不错。 宋宁很忙,但他喜欢动物,尤其是性格温顺的花花。 他经常买些火腿肠给花花带去,因此花花和他感情特别好,每次听见他的脚步声,都会早早地摇着尾巴迎上去。 但封校期间,一向不喜欢校园里有流浪狗存在的刘伟业,借着狗有可能传播疫情为借口,又给后勤处施加了一些压力,后勤处派工作人员将花花给捕杀了。 宋宁知道刘伟业的心思,他听见刘伟业不止一次说过,花花在他汽车的轮胎上尿了尿,所以必须处理花花,这次,疫情是他最好的借口。 打着为大家好的借口,满足私人的恶与欲,宋宁对刘伟业的厌恶达到了极点。 宋宁和其他个同学一起将花花埋在校园的灌木丛里。 买给花花的火腿肠,还没来得及给花花送去,花花就死于棍棒之下。 宋宁把火腿肠葬在了花花小小的坟墓里。 没等找到疫病的源头和治疗方法,人们不断的死去,恐慌蔓延开来,恐慌比疫病更可怕,它让人心变得自私与残忍。 刘伟业到底人脉广博,他似乎总能掌握最新的信息。 疫情蔓延的紧张氛围中,他依然能够为自己的利益而行动。 他开始着手囤积食物,在食物进行限量供应之前,他就完成了大量的囤积与储备,他甚至利用自己的关系,从外地调运了一批稀缺的医疗物资,转手高价出售,赚取了巨额利润。 这个过程中,刘伟业又要求宋宁充当他的司机与搬运工等等的劳力活。 宋宁对此感到无比愤怒,他看到刘伟业在灾难面前的冷漠和贪婪,心中对这个人的厌恶愈发强烈。 与此同时,刘伟业似乎也察觉到了宋宁的变化。他开始对宋宁更加留心,甚至有些警惕。 刘伟业知道,宋宁是个聪明人,一旦让他找到机会,可能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一次,宋宁将部分物资在刘伟业没同意的情况下,送到急需救助的同学家里之时,刘伟业打电话将宋宁骂得狗血喷头。 宋宁在电话里和刘伟业吵了起来,几年来的委屈与压抑终于爆发出来。 宋宁将刘伟业贪污与压榨学生的行为写成报告提交给学校管理层,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地石沉大海。 疫病下社会原有的秩序正在加速崩塌。 加快崩溃的社会,没有人会关心宋宁所承受的委屈和痛苦。 他的感受被忽视,没有去理解他的困境,也没有一丝温暖和安慰给予他。 就算没有疫病这种因素,宋宁也未必能够成功,要知道,刘伟业在学校的势力根深蒂固,他的关系网错综复杂,让宋宁的报告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宋宁回到老家,因为他的父母也病倒了。 药物开始短缺,宋宁知道刘伟业那里有他需要的药,他把最后的希望放在刘伟业那里,他让刘伟业使唤了这么多年,一瓶药的面子总是有的吧? 但他失望了,刘伟业拒绝了他,说他那里也没药了。 可宋宁最清楚,刘伟业采购来的药,都是用面包车来装车的。 “你不要总是提出非分的要求。就你这人品,还想拿毕业证吗?”刘伟业恐吓宋宁。 “不需要了。”宋宁轻轻说道,他挂了电话。 他的语气像极了师母,平静里透着吃人不吐渣滓的阴狠与冷漠。 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宋宁的父母先后去世,他们嘴里的黑血,是宋宁一辈子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