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天之下七百零五、不尽书上李郎君(上)
“可怜古来名诗词,万口五千是美人。 苍生碗里岂颜玉,流芳书上非儿女。” 韩瑛檀口轻呵气,吹干绢上金字,细细欣赏绢上打油诗。 “可怜古来名诗词,万口五千是美人。”韩瑛复吟重读,不由感慨“这李郎君,如何就不再写书了?当初凭这一首诗,不知叫多少女修士会了相思,害上相思。嫉妒一片男修士。” 兰溪月初眉头微凝,愁容浮面“世子,说不准,这李郎君,还是个女儿身。” 韩瑛微怔,点点头“倒也有可能。这李郎君的豪气,男女少有。当初,正是看了他这诗,深深激励我。” 谈及此,兰溪月初眉开眼明“是。是啊。” “我原还以为,是殿下写的。现在想,殿下哪有闲心写什么小说。”韩瑛自嘲。 正聊着,门外阵法轻颤,是有修士叩门。 阵法一颤,韩瑛居处便有小型攫灵阵显现,浮出叩门修士影像。 竟是顾明文。 韩瑛眸上浮欢,眼底动波,起身亲自外出相迎“竟是顾前辈来了。” 顾明文略整衣衫,旋即失笑。 韩兰二人看在眼,也不多言。 “前几天,韩世子与白娘有约,今日正是来请韩世子赴约。”顾明文表明来意。 “方才白姐姐便在通灵玉上告知了此事,但实在没想到,竟然是顾前辈亲自来。”韩瑛异常热情。 顾明文胸口突起缓歇。是呼吸乱了刹那。 “走吧。”顾明文勉强保持着安稳姿态。 韩瑛在顾明文身后微微蹙眉,转而释然。 顾明文庆幸韩瑛未再主动搭言,不料刚出韩国公领地,韩瑛又主动开口谈道“亏是白姐姐来了此地,不然,这军营虽大,却无什么灵气。” 顾明文轻笑点头。 “我家大哥城玉与我聊起白姐姐的茉莉花,说是这军营从前布置再好,也只是街头巷尾。如今白姐姐种下许多茉莉,又引得众修士效仿,已成了‘枝头香尾’!” 韩瑛唇动滴艳,眉扬流光,袖里生风,举盼漾波。 其神色,宛似娇玉出石,鲜明耀眼。 其举止,甚若恃宠揭帘,翩翩得体,处处暗示威。 顾明文脑袋成钟,虽有其皮,不有其里。 风吹额头,只令顾明文觉得“铛铛”而响。 “是啊。”挤出两个字的顾明文,感觉自己是根叫人挤光了汁水的甘蔗。 明明是站着,顾明文却又继续觉得:我像是在躺着,就像甘蔗渣和甘蔗皮,没有用了,就躺在地上。 那我是甘蔗渣,还是甘蔗皮?——顾明文这样想,不自觉笑了。 “韩妹妹似乎很喜欢养花之道。”顾明文笑吟吟发问。 上一刻劣质豆腐般马上要散碎的顾明文,此刻竟以饶有兴趣地态度主动出口。 韩瑛微怔。 兰溪月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明文。 顾明文也不用韩瑛回应,自顾自地热情讲解起来。 这下,风水轮流转,反是韩瑛沦落到支支吾吾、应对不暇。 兰溪月初心头且吃惊且吃喜“原以为这南郡的顾氏只知面壁修炼,未曾想,还有着叛逆心。也是,泥捏的也有三分火气。” 韩瑛这下后悔了,她欺顾明文只随白娘左右,日子再久也不和人打交道,自然会拙于开口交谈,举止上难免失去方寸。 然而论起养花,却定是韩瑛吃瘪。 偏偏顾明文只随白娘左右,凡是有求于白娘的,又怎么能得罪这个白娘身边人。 等到与白娘相见时,那顾明文与韩瑛已是联袂交谈,看起来融洽十分。 韩瑛还没来得及松懈,便见白娘身旁已坐了名年轻修士。 修士大咧咧倚坐在凳子上,手中以三个指头拈住一张扇子,那扇子将落未落,似握未握,恰如修士如醒非醒,若醉不醉的姿态。 “海水桑田欲变时,风涛翻覆沸天池。鲸吞蛟斗波成血,深涧游鱼乐不知。” 见到韩瑛,修士高吟一诗,缓缓起身行礼“韩世子好。” 韩瑛圆睛微缩,秀眉怒勾“李不书!” 李不书身穿曳撒,抖腕甩开折扇“按道理,我是你长辈。” 韩瑛气结“你!” 李不书哈哈一笑,颇为流氓“来,叫声嫂嫂与我听。” 韩瑛不废话,漫开石青色领域,作水出两岸,溢于平地,各自横流之状态。 韩瑛的领域横流如网,交织在李不书脚下。 李不书略一腾转灵力,便知在这领域沾濡下,自己的行动是已受限制。想要决起而飞,领域之内,已成榆枋。 李不书立扇在胸,负手在腰,明眸在天,行步在快。 步步逼近。 那立扇成屏,屏上只一道烟山。 石绿色烟云成海,浮裹舟山。 海漫绿气,飘逸而出。 好个云海吐气,意比山沉。 飘飘柔柔的绿气一投入扇外,就坠沉石青色领域中,是雪覆江,是雪覆山,管尔江山本色是何,只以我本色,盖杀尔本色。 领域之争,存己则胜。恰如修炼至凝鼎,便要在天地间存己。哪个在天地间留下更深刻的自己,哪个的本色、本事越高。 眼看烟净山清,韩瑛便感受到自己释放的领域在这绿气覆压下逐渐匿迹,马上就要断开掌控。 韩瑛不去理会遭镇压的青气,转头提起另一股领域,向李不书扇面发去冲袭。 据说,那共工撞山时,滕飞猛起之身抽带了一世界浊浪,浪边浪间泛着些许苍白泡沫,与孽龙鳞片无二。 于是,人首蛇身的共工,竟也有片刻龙威。只是水肥而浪瘦,身大而鳞小,更活脱脱如一条罪孽深沉的龙。 世界一切的事物,不过是对最宏大者的供养。慈悲供养着大慈悲,罪恶供养着大罪恶。智慧供养着大智慧。 韩瑛与李不书的较量,便是对共工与不周山的供养。 相同的,是韩瑛与共工,都在劣势位。都把那山冲撞的又抖又晃,上动下颤。 李不书眼见韩瑛舍弃受自己绿气压制的青气,转而调动自身余下领域来冲击自己胸前的折扇,眼见这折扇上的舟山已越发黯淡无光,李不书也不慌张。 明知将寄宿在折扇中的领域冲破,李不书就会功败垂成,明明看那折扇威势越发颓弱,韩瑛心中没来由一阵紧张与急躁。 再看李不书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嘲讽微笑,韩瑛陡然醒悟。 “该死!” 韩瑛刚喊完,那舟山直接老蚌吐珠,威光不要钱般向外洒。 初时,舟山是稚子挑面吃,韩瑛尚想抽回领域。 中间,舟山是青壮吸溜面吃,韩瑛只求扯住些许领域。 最后。舟山成饿老饕吞汤,韩瑛点渣子也莫得。 扇面上,石青石绿相倚,点晕舟山,恰成一面千里江山图。 七字欲说天下事,尺丈将描乾坤大。 渺小的华夏人,自傲的华夏人,不屈而恪守气节的华夏人,最喜欢做这种事。——明知自身在外物、在世界、在岁月、在众生面前怎样小,偏偏要说大,要写大,要直面那一个“大”。 大,本就是人张手拥抱一切。 这一张千里江山图很小,一张折扇的扇面而已。 可它就是一张千里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