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第四把飞剑
安跟姜赦那场演武,导致天地间拳罡、剑气、武运交织一起,等到吴霜降下场,又有变化,百余件法宝跟不要钱似的,一一崩碎,打得一座原本灵气贫瘠的古战场遗址,灵气浓稠如水银,竟然肉眼可见。 崔东山的古蜀大泽遗址,姜尚真的柳荫地道场,还有数座与之衔接的隐蔽小天地,都受到了这种混沌一片的剧烈冲击,一一显形,使得整座叠阵开始晃荡起来,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不定,似一只鸟雀在天上大风中振翅。 必须住持阵法不断砸钱的姜尚真笑骂一句,“仅仅是观战而已,也要开销一笔,见了鬼了!” 崔东山神色认真,难得没有附和半句,一摔袖子,双袖便各有一道金光掠出,还有一条雪白的符箓长河飞向叠阵与天地接壤的边缘地界,一金一白,缝补那些出现龟裂迹象的阵法漏洞,光彩流溢如以金银锔瓷碗。 收拾了那三份武运,姜赦恢复武道十一境巅峰,虽说阴神尚未归位,让十四境无法趋于圆满,但是对上术法神通层出不穷的吴霜降,姜赦还是犹有余力,细致勘验这幅沙场“地图”,天时地利都不在己,这位兵家初祖非但不见丝毫疲态,气势反而一涨再涨,一副金甲,无比灿烂,一座古战场遗址,被照耀得恍若一处金色境界。 不得不承认,有那读书种子,而姜赦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 吴霜降明摆着就是不计代价,不惜折损大道根本,也要拖姜赦一起下水。 这场厮杀,两军对峙,排兵布阵,以精锐对精锐,各自战损一清二楚,相互消磨兵家道力。 反正战场是在郑居中腹中,打碎了任何法宝,消耗了多少灵气,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像一张赌桌,玩法极为简单,就是赌谁比谁多出一颗铜钱。赌到最后,一方满盘皆输,一方赢者通吃。 显而易见,吴霜降彩甲法相道力衰减更快,法相背后的那轮满月宝相,已经黯淡无光。 姜赦法相,那副金甲虽然已经布满锈迹,好似无数泪痕。 但是姜赦每次递出长枪破阵,金甲铮铮作响,那些锈迹随之簌簌飘散,薄了些许的金甲,可见里边的金色依旧无瑕无垢。 姜尚真忧心忡忡,以心声问道:“如果阴神归位,姜赦十四境也成圆满境地,还怎么打?” 崔东山说道:“三份武运就是前车之鉴,就算阴神归位?姜赦敢收吗?不怕再次被动了手脚,牵引那三份刚刚被镇压的武运,继续来个反客为主?” 那位女子大宗师,止境神到一层的阴神“谢石矶”,她还在蛮荒。 落魄山那边,郑居中跟刘飨分别,提醒了周乎几句,便离开宝瓶洲地界,径直找到谢石矶。 姜尚真疑惑问道:“阴神出窍久了,有了自己的完整人生和记忆,还能心甘情愿归位?” 崔东山也吃不准此事,说道:“照理说阴神跟真身见了面,前者就会身不由己,毫无悬念,自动认主,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但姜赦的那副阴神不可以常理揣度,毕竟是一位神到武夫。” 姜尚真苦笑道:“我们不会落个从头到尾都是看戏的下场吧?” 来之前,安曾以心声提醒他们一句,如果置身战场,就要做好沦为鬼物的心理准备。 因为他们双方的大道性命,都有可能被道化为一份天地生机。 姜尚真依旧来了。 崔东山道:“要么老郑都靠不住,我们全无用处,就成了姜赦所谓的上了桌吃饭的阿猫阿狗,到头来被姜赦当做一份凑合能吃的大道资粮。要么就是老郑扛住姜赦的拼死一搏,我们俩废物在关键时刻,就有用,有大用,说不定我们才是结束战局的胜负手。” 姜尚真手持那把长剑,“崔东山,怎么听上去我们兄弟二人,既可怜又悲壮。” 崔东山眼神坚毅道:“所以侥幸活着离开此地,你要多多赚钱,我也要好好修行。” 不要再遇到类似事情,还是只能当看客,作壁上观,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吴霜降背后那轮象征大道根本的满月宝相开始碎裂,渐渐已成一轮勾月。 姜赦一枪戳中吴霜降法相的脖颈,骤然加重力道,将其高高挑起,枪尖穿透头颅些许。 月相宝轮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消散,吴霜降法相披挂彩甲瞬间变成灰色。 惨不忍睹,姜尚真道心一震,十四境之间的厮杀,何等惊心动魄。 姜赦拧转手腕,抖了抖长枪,将那具“尸体”甩飞出去。 姜赦转头望向别处,却不是看那郑居中,而是吴霜降一尊凭空出现的崭新法相。 若说先前戎装彩甲法相,一看就与兵家大道有关,那么眼前这尊法相便略显……秀气了。 “吴霜降”面容俊美,披头散发,白衣大袖,赤足悬空,环绕手臂的一条条彩带在空中飘晃。 姜赦微微皱眉,这厮如此难缠,莫非吴霜降的十四境,当真同时走了两条合道路径? 缠缚在法相手臂上两条黑白虹光,分别是姜赦阴神和阳神的大道显化。 姜赦眼神炙热,如此才好,对手若是弱了,无甚意思,这般强敌,手段迭出,法宝万千,尽碎之,多出几条大道性命,都做掉便是。 姜尚真轻声问道:“吴宫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迫使姜赦折损多少道行?” 崔东山说道:“估计不到三成,保底两成还是有的。” 姜尚真闻言无语,拿剑身一拍额头。 何况在那“山巅”受罚万年,姜赦也没有闲着,已经将一颗荧惑炼化为本命物。 崔东山猛然抬头,好个姜赦,竟是半点不给吴霜降互换道行的机会了?! 姜赦是要夺回地利,彻底打破这座被他说成是“道上道雏形”的遗址天地? 先是浩然各国武庙出现异象,九洲朝廷震动不已,如雪片般飞向中土文庙、兵家祖庭询问缘由。接下来就轮到人间所有钦天监炼气士道心快要崩溃了。这等天象异变,荧惑开始偏移轨迹,难道是人间又有一场大劫将至? 一个郑居中,施展袖里乾坤,带着谢石矶去往天外的那颗荧惑,鸠占鹊巢,延缓这颗古星的下坠速度。 一个将整艘夜航船都强行拖拽至蛮荒金翠城遗址的郑居中,朝那天幕夜空,指点了七下。 位于“自己”腹内的郑居中,抬起手臂,浮现出七彩光亮,白云升腾,隐约有一座袖珍城池。 一片孤城彩云间。 郑居中终于出手了。 他手上是被一座被炼化、被拆解、被重塑的白帝城。 郑居中将此物随手朝姜赦轻轻抛去。 姜赦似乎破天荒出现了一丝犹豫神色,可最终仍然没有说什么。 郑居中看了眼安,安面无表情。 郑居中笑了笑,点点头。上次在剑气长城放弃围杀陆沉,可以。 可这次若是再放过姜赦,那我可就当真考虑考虑姜赦的建议了。 姜尚真大气都不敢喘。 崔东山异常神情凝重。 这位跟吴霜降一起来到此地的这位魔道《家乡他乡酒乡心乡》) 吴霜降恍然,感慨道:“安要杀死多少个自己,要死几个安,才能炼化成功飞剑,好奇,万分好奇。” 郑居中没有给出答案。 那场闭关,安面对自己的“心魔”。 尸体堆积如山且倒悬。 数以百万计的“安”白骨尸骸纷纷落下,就像下了一场大雪。 整座白帝城内,密密麻麻,全是无形的丝线,贯穿姜赦法相身躯。 吴霜降也不再藏私,将剩余数十万张符箓都一并祭出,铺出一条用以开道的青道轨迹。 在人间看来最为黯淡的“天权”,蓦然璀璨,剑光穿过浩然无垠的太虚。 剑光从天外来到人间。 一剑开破开沉沉夜幕。 姜赦避无可避,眼见着那道光线来到人间,深呼吸一口气,武夫拉开拳架,与天递拳。 法相身形破开白帝城禁制,如巨灵站在高台之上,一道磅礴拳罡与那剑光撞在一起,粉碎。 从那颗最为明亮的玉衡递出第二剑,天枢中剑光暴起,紧随其后,一剑接一剑。 姜赦瞬间被那道剑光淹没。 一尊法相开始膝盖弯曲,变成身形佝偻,身上金甲开始出现裂纹,终于如瓷器轰然迸溅开来。 巍峨法相承载的浑厚道力,与那真身的血肉筋骨,一并消散开来,兵家初祖岂肯双膝跪地,姜赦岂会与任何人伏地不起。 “姜赦”,“元神”等字,依次破碎。姜赦挺直腰杆,始终站着,形销骨立。 起始于两颗辅弼之星的两条剑光,归拢作一线,剑光直落白帝城。 人间,阵斩姜赦。 天上,身形高大、女子容貌的持剑者,除了一双粹然金色眼眸依旧,面容变幻,竟是转为安。 蛮荒十万大山,之祠飞升,补缺三教祖师散道之后的那个空位。 一座不与大地接壤的飞升台,容貌俊美的道士之祠,大袖飘摇,开始登天。 新天庭最西方,佛祖摘下袈裟,一掷而出,辖境无穷大的旧天庭遗址,竟是都被一朵“无量”金色莲花托起。 莲花金光流溢,造就出了一层金色光圈,将整座新天庭笼罩其中。 南方,至圣先师抬起胳膊,好似读书人蘸了蘸手指翻书页,浩然天下中土神洲的文庙,蓦然出现一本书籍,万年以来,数座天下所有版刻书籍的文字,还有那些被诵读出声的内容,都开始掠出这本书的书页,就那么在天上和人间架起了一座文字长桥。 这一串文字在那金色光圈之中画出一条弧线。 东边,少年容貌的道士,从蒲团上站起身,探臂伸手,身上道袍轻轻一震,五指虚握,手心出现了一粒雪白光亮,刹那之间,道生一,这一点亮光延伸出一条纤细剑光,随即出现与之绝对对称的第二条光线,第三条,百千条,亿兆条,数量近乎无穷…… 少年道士的另外那只手,亦是同样的景象壮观,只是光线悉数为黑色。 漆黑如墨的一团,与那雪白的光球,共成一幅阴阳图。 大道造化阴阳。 恍若天地初开的一片鸿蒙混沌中,周密看到了一条朝他而来的开天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