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书上书外(2/2)

作者:烽火戏诸侯

剑来第四百零六章 书上书外

再到身边这位高大老人。

陈平安总觉得文圣老先生教出来的弟子,是不是差别也太大了。

只是回头一想,自己“门下”的崔东山和裴钱,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再加上藕花福地的曹晴朗,更是人人不同。

记得一本蒙学书籍上曾言,百花齐放才是春。

有道理。

————

暮色里,陈平安和茅小冬尚未返回书院。

崔东山的院子那边,头一回人满为患。

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

加上裴钱和石柔。

林守一和谢谢坐在青霄渡绿竹廊道的两端,各自吐纳修行。

束手束脚的石柔,只觉得身在书院,就没有她的立锥之地,在这栋院子里,更是局促不安。

关于李槐等人的身世来历、或是修为实力,陈平安断断续续大致提到过一些。

李宝瓶的二哥李宝箴,石柔是见识过的,是个极有城府的狠人。

李槐的父亲据说是一位十境武夫,曾经差点打死大骊藩王宋长镜,还一人双拳,独自登山去拆了桐叶宗的祖师堂。

于禄的身份,陈平安没有说过,但石柔已经知道这个年纪不大的高大书生,是一位埭这样的新科状元郎,虽然暂时仍在翰林院,可已经在京城有了栋十间屋子的三进院落,是朝廷户部掏的钱。

这天黄昏,章埭在空荡荡的宅院散步,喂过了大缸里边的几尾红鲤鱼,就去书斋独自打谱。

章埭是地方寒族出身,在县试乡试的制艺文章写得可圈可点,却算不得惊才绝艳,只是在殿试上一鸣惊人,得以鱼跃龙门。

成为状元郎后,搬来了这栋宅子,唯一的变化,就是章埭聘请雇佣了一位车夫和一辆马车,除此之外,章埭并无太多的酒宴应酬,很难想象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是大隋新文魁,更无法想象会出现在蔡家府邸上,慷慨出声,最后又能与开国功勋之后的龙牛将军苗韧,同乘一辆马车离开。

这一切,蔡丰也好,苗韧也罢,都认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章埭拥有一个很值钱的状元身份,是名声传遍朝野的大隋四灵之一,身份卑微却清白,一腔热血,所以易于掌控,觉得此人愿意为了家国大义,身先士卒。

章埭听到敲门声,停下围棋打谱,抬头说道:“进来。”

是那位借住在宅院里边的老车夫。

老人站在略显阴暗的书房门口,缓缓道:“茅小冬已经带着一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离开了书院。”

“他们不是嚷着誓杀文妖茅小冬吗,只管杀去好了。”

章埭面无表情道:“你让书院里边的内应找个由头,让赵轼和白鹿一起离开书院,找个僻静地方,打晕了藏匿起来,控制住那头白鹿后,你切记不要让看门的元婴修士梁任思起疑心,只要顺利进入书院,动手果断一点,一定要死一个,死两个更好。”

老人点点头。

章埭犹豫了一下,“我今晚就会离开大隋京城。”

老人微笑道:“做成了这桩事情,公子回到中土神洲,定能鹏程万里。”

章埭不置可否。

在老人离开后。

章埭放下手中棋谱,俯瞰着棋局。

纵横捭阖。

————

宝瓶洲东南,青鸾国京畿之地的边缘,一处名声不显的私人宅邸。

作为大骊绿波亭谍子头目之一的年轻人,脸色阴沉。

堂上众人身份各异,都是青鸾国官场、文坛的笔刀高手,当然更是被大骊王朝拉拢的心腹。

李宝箴看着地面,手指旋转一口茶水都没有喝的茶杯。

众人战战兢兢。

他们之所以汇聚在此,是做一件事。

将青鸾国的斯文宗主、文坛领袖,那位已经归隐狮子园的老侍郎柳敬亭,凭借一支支笔,将柳敬亭打入泥泞中去,要让此人万劫不复,再难对那些仓皇迁徙的南渡衣冠们形成凝聚力。青鸾国依旧需要一座文风茂茂的士林,但是不需要一枝独秀的柳敬亭。

只要柳敬亭的名声毁于一旦,那些衣冠大族就会分崩离析。

大骊愿意见到这一幕,甚至就连青鸾国皇帝都会觉得各有利弊,不至于被那群分不清形势的外来户掣肘,天天被这群不懂入乡随俗的家伙,对青鸾国朝政指手画脚,每天吃饱了撑着在那儿针砭时事,到时候唐氏皇帝就可以与大骊坐地分赃,分别拉拢那些世族豪门。

可是今夜在座十数人,动用了所有家世和势力,对柳敬亭大肆攻讦,几乎将柳老侍郎的每一篇文章都翻出来,诗词,公文,逐字逐句寻找漏洞。

不曾想效果不显著不说,还引起了青鸾国士林绝大多数文人的公愤,一些个原本与柳敬亭政见不合的在朝官员,还有许多地方大儒,都有些看不下去,开始替柳敬亭发声说话。尤其是那些南奔至此的衣冠大族,更是群情激愤,为柳敬亭四处奔走,以至于连柳敬亭即将重返庙堂中枢、升任礼部尚书的小道消息,都开始在京城蔓延开来。

李宝箴抬起头,笑道:“大家不用紧张。这桩事情做得不好,开门没红反而一抹黑,摔了个大跟头,,对此事进行盖棺定论,尽量不让自己的文章全无说服力。,吹嘘到可以死后搬去文庙陪祀的地步。,将所有为柳敬亭辩解过的官员和名士,都抨击一通。不分青红皂白。措辞越恶劣越好,但是要注意,大致上的文章立意,必须是将所有人形容为柳敬亭的帮闲之辈,比喻成帮腔走狗。”

起先堂上众人听到此人的法新颖!

那人继续道:“,宗旨与根脚,一律在‘虽然’、“即便”这些措辞上,例如‘虽然’柳敬亭此人道德有所瑕疵,可是瑕不掩瑜,门下弟子出了许多人才,然后你们可以一一列举出来,杀机在于那一个个令人眼红的显赫官身。再比如‘即便’柳敬亭的政绩平平,可到底还算清廉,就是一座名动半洲的狮子园而已。”

那人解释道:“为何要如此?因为对于旁观者而言,这些文章表面上还算心平气和,也是在为柳敬亭辩解,许多原本不掺和这场文坛笔战的中立之人,无形之中,都开始默认了那些假定事实,加上之后暗藏杀机的所谓辩解,便是雪上加霜。”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那人微笑道:“。例如请人捉刀,不用在乎文笔优劣,只需要噱头就行了,比如柳敬亭风雨夜宿尼姑庵的艳事,又比如老汉扒灰,再比如狮子园与俏丽婢女的一枝梨花压海棠,顺便再做一些朗朗上口的打油诗,编成说书故事,请说书先生和江湖人氏大肆渲染开去。”

那人看到众人既震惊又不解,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没有用处,没有功名的落魄读书人,爱看这个,不在乎真相的老百姓就爱听这些。士林中,三人成虎。市井处,聚蚊成雷。”

那人最后笑了,掏出一张纸张,走到李宝箴身前,递过去,环顾四周,“在座各位,未必知晓版刻一部艳情书籍的门路、价格,以及请那些说书先生应该支付多少银钱,种种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情,我都写在了纸上,免得诸位不小心当了冤大头,而且许多做生意的市井小民,虽然位低,其实颇为狡黠聪慧,各有各的一套处世之道,一旦给他们在钱财上占了大便宜,说不定还要轻视诸位。”

这人告辞离去。

临近门口,他突然转身笑道:“诸位珠玉在前,才有我在这显摆雕虫小技的机会,希望多少能够帮上点忙。”

所有人怔怔看着那个人离去。

李宝箴口干舌燥,死死攥紧手中纸张。

其余诸位,更是头皮发麻。

要知道那人,名叫柳清风。

正是柳敬亭嫡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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