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第五百四三十三章 眼中万少年
后山多奇花异草,却无鸟雀虫蚁。
而且陈平安发现一件小事,先前进入这座仙家府邸,见到仙鹤绕山盘旋,等到四人登山之后,仙鹤早已不知所踪,不管陈平安在山脚仰视,在山巅道观俯瞰山河,还是后来尾随黄师、孙道人寻宝,一直到后山此处,陈平安始终没能再看到一眼仙鹤踪影。
如果此地真有世外高人坐镇,并且假设是一个最坏的结果,此地主人,对所有访客居心叵测。
那么对方绝对是一位算计人心的高手。
凡夫俗子,山野樵夫,兴许进了此山,瞥了眼仙鹤也就作罢,更多是被后续那些白玉拱桥、牌楼匾额所震撼,视为人间仙境,再加上各处的白骨尸骸,自然而然将此处视为无主之地。
可对于修道之人而言,那些不经意间的眼见为实,尤其是了。
孙清虽然神色自若,远远比白璧这位跻身金丹没几天的水龙宗嫡传,更加闲适淡然,可事实上,这位彩雀府历史上最年轻的金丹府主,没有半点松懈,面对一位师门底蕴深厚的宗字头仙家年轻天才,孙清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若是不成,才是双方坐下来以谱牒仙师谈事情的时候。
若是对方道高一尺,打死她孙清。
孙清也觉得没什么。
我能杀人,人可杀我。
所以那个好似教书先生的剑修,当年一起游历的时候,才会说了那句,天底下就没谁是不可以死的。
只不过当年那位北俱芦洲的陆地蛟龙,其实还说了后半句:但是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可以讲道理的。
这后半句,孙清一直不太听得进去,觉得无甚道理。
只是喜欢他,才不与他争。
当然了,真要用心与刘景龙争论道理,肯定是自讨苦吃。
吵不过他的。
当年刘景龙才是金丹剑修,便硬生生靠着嘴皮子讲道理,说服了一位打算大开杀戒的玉璞境老怪,不但如此,还与那老怪物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老怪物反过来为他们一行人护道一程,算是将他们所有人礼送出境。上次孙清与刘景龙“偶遇”,客套寒暄之后,有些没话聊,她便随口问及此事,刘景龙说先前南下,就与那位老前辈见过面,相谈甚欢,只是要他刘景龙北归之后,就安心返回太徽剑宗闭关破境,不用再跑一趟山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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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寻访之地,地上尸骨不多,心中默默告罪一声,然后蹲在地上,轻轻掂量手骨一番,依旧与世俗骸骨无异,并无骸骨滩那些被阴气浸染、尸骸呈现出莹白色的异象。在前山那边,亦是如此。这意味着本地修士,生前几乎没有真正的得道之人,最少也未曾成为地仙,还有一桩古怪,在那座石桌刻画棋盘的凉亭,对弈双方,分明身上法袍品秩极好,被黄师剥离之后,陈平安却发现那两具尸骸,依旧没有金枝玉叶的金丹之质。
陈平安所到之处,曲径通幽,依旧灵气盎然,没有半点让人不适之感。
于是陈平安又浪费了一张阳气挑灯符。
陈平安收获寥寥,只有几件龟裂厉害的山上器物,果然应该与孙道长一起游历才对。
来到一座干涸见底的池塘,枯叶残败。
看样子,若是水满,应该是一处泉涌之地。
陈平安一直在思量洞室入口处的那些字迹,留字之人,必然是出入过一趟这座仙家遗址的人物。
要么是隐世高人为后人留下开门线索,要么就只能是害怕鱼儿太蠢,连鱼饵都咬不住,无法上钩。
陈平安翻过栏杆,跃入池塘,那些枯叶入手即碎,并无玄妙。
后山的水运灵气,果然还是那棵青竹附近最为浓稠。
落魄山缺一棵好竹子啊。
如果能够像棋墩山当年被魏檗无比珍惜的那棵奋勇竹老祖宗,年复一年,开枝散叶,地底下竹鞭绵延,老子生儿子,儿子生孙子,便可以白白多出一座茂林修竹来。
当然了,在陈平安眼中,落魄山什么都缺。
陈平安稍稍撮土,在指尖依旧迅速化作碎屑,飘散四方。
关于北俱芦洲那条济渎,陈平安知道的不算少。
只是天底下更多的大渎内幕、祠庙香火兴衰、历史变迁,还是所知甚少。
只听魏檗提及过,流霞洲曾经有一条东西向的入海大渎,蜿蜒三万里,每逢山水相逢处,便会涌现出一拨拨圣贤、地仙。
也有那扶摇洲的一条渎水,被一条只以河字后缀的大水在某处决堤,夺大渎入海口,从此殃及整条大渎,短短三百年,一条大渎便从此消失,这意味着那条大渎的所有水神、河伯河婆,都会金身消散,而大渎沿途神祇的敕封,礼仪规矩极其复杂,远远多于一个王朝君主敕封辖境内的山水神祇,据说需要向中土儒家学宫递交文书。
陈平安环顾四周,皆无动静,便摘下养剑葫狠狠灌了一口,一鼓作气,直接喝完养剑葫内所有灵水,然后心神沉浸,念头小如芥子,巡游水府。
只见那水府门大开,竟是关也不关了。
陈平安脚边有一条幽绿溪水,从百骸各处,一条条水线逐渐汇聚,变作这条溪涧,缓缓流入水府那座水塘。
那拨忙忙碌碌的绿衣小童们,竟是看也不看一眼大驾光临的某位最大功臣,一个个往来飞奔,兴高采烈。
这一幅画面,看得陈平安有些心酸,摊上自己这么个当家做主的,小家伙估摸着是真穷怕了。
陈平安又去山祠那边看了看,其实水府当中,又有一条更加纤细的溪水,潺潺而流,去往山祠所在的关键窍穴,这股流水,由于水运精华都已截留在水府,便澄澈无色,再无那一缕缕幽绿色泽,这些浓稠似水的灵气,到了山祠所在气府之后,便开始渗入地面,如甘霖浸润大地。
陈平安一琢磨,便心神退出,不再在这座无宝可寻的府邸滞留,以一位陈道友该有的道行和脚步,一路飞奔,偷偷跑去了那棵极有可能是出自青神山的绿竹,手掌按住竹竿,轻轻一震,绿竹随之轻轻摇晃起来,然后手持养剑葫,挥袖将那些剩下小半的竹叶凝聚水滴,全部收入养剑葫内。
陈平安颇为自得。
自己果然是捡漏的行家里手。
然后陈平安别好养剑葫,开始爬上竹子,只是不曾想那些瞧着稚童都可以随便掰断的纤细竹枝,竟是轻易无法折下。
陈平安望向远处那座宫观,黄师站在一处墙头,已经打量这边挺久了。
“后知后觉”的陈平安便咧嘴一笑,挥了挥手。
黄师一脚踏出,落回地面。
真是一个想钱想疯了、却挣钱无门路的可怜虫。
没了黄师的窥探,陈平安试了试弯曲竹枝,去摘下竹叶,以他当下该有的修为,也能勉强做到,便摘了一把又一把,塞入其中一只斜挎包裹当中,硬生生靠着竹叶,将那干瘪异常的包裹给撑得鼓鼓囊囊。
换了一处继续打量远处那抱竹之人的武夫黄师,看得佩服不已,这种人如果是那传说中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他黄师就自己把脖子往狄元封那把法刀上一抹。
等到黄师真正离去,陈平安这才开始双指并拢,闪电出手,砍断高高低低各不同的竹枝,迅速收入咫尺物当中。
方寸物和咫尺物当中,碧绿琉璃瓦和大块青砖是真装不下了,刚好用这些纤细竹枝来填满那些缝隙。
大功告成之后,咫尺物和方寸物,这下子是名副其实的满满当当了。
陈平安抱着绿竹,就那么待着,久久没有滑到地面。
依稀想起了年少时分,与两人一起爬树捕蝉的光景。
一个是习惯了护着他的最要好朋友,一个是他习惯了护着的半个亲人。
那会儿,好像日子过得贫苦,却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无忧也无虑。
陈平安叹了口气。
收回思绪。
很快远处传来一个调侃嗓音,“陈老哥?干嘛呢?”
陈平安转头望去,哈哈笑道:“上边凉快,好看风景。”
正是化名秦巨源的狄元封,面色微白,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巨源,巨猿?
天底下体型最庞大的猿猴,不正是搬山猿吗?
所以说这个名字就有点欠揍啊。
狄元封不再多看这位脑子进水的黑袍老者,望向距离最近的那片宫观建筑,问道:“孙道长与黄兄弟收成如何?”
陈平安笑道:“咱仨都不错。”
狄元封忍不住瞥了眼抱竹的那个老家伙,交错而挎的两个包裹,瞧着不是瓦片就是砖头,怎的,老人家你着急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啊?
可惜陈平安猜不到此人心声。
不然还真要发自肺腑地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一声真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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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真人桓云已经满载而归,一件符箓方寸物,已经装满。
云上城龙门境老供奉,也差不多心满意足,背着一个大行囊,手中还拎着两个包裹,遮掩不住的满脸喜气。
两位老人碰头后,站在一处阁楼顶层,俯瞰山门战局。
老供奉笑道:“好一场狗咬狗。”
桓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修行路上,往往是一步慢,步步慢。
沈震泽的两位嫡传弟子,若是没有自己护道,率先进入此地,一旦晚于北亭国小侯爷那拨人过桥。
就一样只能在下边涉险搏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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