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仰天大笑夫复何言(2/2)

作者:烽火戏诸侯

剑来第七百三十一章 仰天大笑夫复何言

片刻之后,干脆抬起手,使劲吹了起来。

都是自家人,面儿什么的,瞎讲究什么。

老秀才穷归穷,从不穷讲究。

孙道长笑道:“文圣不用着急返回,道老二真敢来此地,我就敢去白玉京。”

老秀才将那符箓攥在手中,搓手笑道:“别别别,总不能连累白也初来乍到,就惹来这等纷争。”

孙道长突然皱眉不已,“老秀才,你去不去得第五座天下?”

老秀才摇头道:“暂时去不得。”

孙道长提醒道:“最好去得。”

老秀才瞬间了然,摊开手,孙道长双指并拢,一粒灵光凝聚在指尖,轻轻按在那枚至圣先师亲自绘制的远游符上。

老秀才转头望向那个虎头帽孩子。

应该放心才对,却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终究如今白也就只是个需要重新问道的孩子,不再是那十四境的人间最得意了。

白也说道:“你先管好自己。以后找你喝酒。”

老秀才点点头,突然感伤不已,轻声问道:“仰天大笑出门去的那个白也,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到底是怎么个白也。”

老秀才其实就是随口一问,白也有无答案,不重要。

头戴虎头帽的孩子想了想,双手环胸,微微垫脚,高高仰头,张了张嘴巴又合上,期间好似背书一般迅速说了三个字,几乎没什么语气起伏,“哈,哈,哈。”

比较敷衍了事。

一旁孙道长饶是见惯了风浪,也觉得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老秀才笑得合不拢嘴,整张脸庞都皱在一起,最喜欢絮絮念叨的老人却不再多说什么,随着符箓消失,身形一闪而逝,天幕大门一开,重返浩然天下。

————

宝瓶洲,崔瀺法相手托一座仿白玉京,崔瀺真身今天破例没有讲学,而是待客两位老熟人。

两个老朋友都不以真身跨洲远游至此,山上手段多,越玄妙的术法往往越吃钱,不过根本无需崔瀺担心此事。

当崔瀺落在人间,行走在那条大渎畔,一个身材臃肿的富家翁,和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就一左一右,跟着这位大骊国师一起散步水边。

一个皑皑洲财神爷的刘聚宝,一个中土玄密王朝的太上皇郁泮水,哪个是会心疼神仙钱的主。

在家族书房让一个年轻后生林君璧头疼不已的郁泮水,这会儿溜须拍马得厉害了,“崔老弟大手笔,委实是改天换地的大手笔啊。浩然锦绣三事哪里够,得加上这么一桩。”

刘聚宝倒是没郁泮水这等厚脸皮,不过望向一条大渎之水,难掩激赏神色。

只不过刘聚宝眼中所见,不止是大渎滚滚流水,更是源源不断的神仙钱,只要一个人本事够大,就如同在那大渎入海口,张开一个大钱袋子。

崔瀺笑问道:“郁老儿,如今棋术如何?”

郁泮水埋怨道:“明知故问,还是强啊。”

郁泮水的棋术怎么个高,用当年崔瀺的话说,就是郁老儿收拾棋子的时间,比下棋的时间更多。

棋风霸道,杀伐果决,一往无前,所以下得快,输得早。崔瀺很少愿意陪着这种臭棋篓子浪费光阴,郁泮水是例外。当然所谓下棋,落子更在棋盘外就是了,而且双方心知肚明,都乐在其中。三四之争,文圣一脉惨败,崔瀺欺师灭祖,叛出道统文脉,沦为人人喊打的丧家犬,但是在当时看似鼎盛的大澄王朝,崔瀺与郁泮水在瘿柏亭一边手谈,一边为郁老儿一语道破花团锦簇之下的衰败大势,正是那场棋局后,稍稍举棋不定的郁老儿才下定决心,更换王朝。

崔瀺有一点好,最让郁泮水佩服,因为大异于世间读书人,但凡是知晓诸多弊端却依旧无解之事,崔瀺就会老老实实烂在肚子里,绝不故作高深语,简而言之,崔瀺只做力所能及的实在事,敢做肯做能做,所以当时崔瀺离开郁家,除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棋盘胜负,还留给了郁家改朝换代的一本册子,只说是尽量帮着郁老儿梳理脉络,双方策略,以此相互佐证。

郁泮水当时送到凉亭台阶下,只问了一句,“绣虎何所求?”

崔瀺答道:“以后我与郁家借钱,你郁泮水别含糊,能给多少就多少,赚多赚少不好说,但是绝对不亏钱。”

郁泮水这个出了名的臭棋篓子,在权术谋略上,却是绵里藏针,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身为大澄王朝国师,先后扶植起数位傀儡皇帝,有那斩龙术的美誉。关于“肥郁”,在浩然天下的山上山下,一直毁誉参半,其中就有众多宫闱香艳秘闻,山上流传极多。与姜尚真在北俱芦洲亲笔撰写、再自己掏钱刊印的群芳野史,并称山上双艳本。

崔瀺转去与刘聚宝问道:“刘兄还是不愿押狠注?”

刘聚宝说道:“挣钱不靠赌,是我刘氏头等祖宗家规。刘氏先后借给大骊的两笔钱,不算少了。”

谷雨钱。万。先后两次,各一百。

崔瀺笑道:“赌?刘兄是瞧不起我宝瓶洲的守势,还是瞧不起蛮荒天下的攻势?”

刘聚宝笑了笑,不说话。

跟这头绣虎打交道,千万别吵架,最没劲。

至于刘聚宝这位皑皑洲财神爷,手握一座寒酥福地,掌管着天下所有雪花钱的来源,中土文庙都认可刘氏的一成收益。

是有过黑纸白字的。结契双方,是礼圣与刘聚宝。

而那条雪花钱矿,储量依旧惊人,术家和阴阳家老祖师曾经一同堪舆、演算,耗费数年之久,最终答案,让刘聚宝很满意。

也就是说皑皑洲刘氏不但现在有钱,未来还会很有钱,所以皑皑洲刘氏,又有那“坐吃山不空”的赞誉。

就连那位商家老祖范先生,都说刘财神是真有钱。

刘氏供奉当中,武夫有皑皑洲雷公庙沛阿香。作为一洲武道第一人,供奉排名仅是第三。术家总计三位祖师爷,其中两位都是皑皑洲刘氏的供奉。

崔瀺问道:“谢松花还是连个刘氏客卿,都不稀罕挂名?”

刘聚宝坦然承认此事,点头笑道:“钱财一物,终究不能通杀所有人心。如此才好,所以我对那位女子剑仙,是真心钦佩。”

刘氏一位家族祖师,如今正在辛苦说服女子剑仙谢松花,担任家族客卿,因为请她担任供奉是不用奢望的。谢松花对家乡皑皑洲从无好感,对财大气粗的刘氏更是观感极差。

所以只要谢松花点个头,她这辈子非但不用去刘府走个过场,更不会让谢客卿做任何事情,祖师堂议事,谢松花人可以不到,但是只要把话带到,一样管用。除此之外,谢松花的两位嫡传弟子,举形和朝暮,跻身上五境之前,关于养剑和炼物两事,一切所需天材地宝、神仙钱,皑皑洲刘氏全部负责了。

可哪怕如此,谢松花还是不肯点头。从头到尾,只与那位刘氏祖师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是看在倒悬山那座猿蹂府的面子上,你这是在问剑。”

皑皑洲刘氏当然不是真缺一位剑仙坐镇,只是皑皑洲刘氏家主发话了,让那位家族长辈务必达成此事,而且还要好好说话,对谢剑仙要多多礼敬尊重,不然回了祖师堂,他刘聚宝就不好好说话了。

崔瀺笑道:“生意归生意,刘兄不愿押大赚大,没关系。之前借钱,本金与利息,一颗雪花钱都不少刘氏。除此之外,我可以让那谢松花担任刘氏供奉,就当是感谢刘兄愿意借钱一事。”

况且刘聚宝做人不忘本,光是为了皑皑洲武运和剑道气运一事,暗中开销无数,崔瀺都看在眼里。

天底下的有钱人,来来去去,不管新人旧人,总归是有人坐在有钱人的那个位置上的,那么谁理当有钱,就是大学问了。

天下事,兜兜转转,不还是人与人打交道。

刘聚宝说道:“接下来蛮荒天下就要收拢战线了,哪怕周密将大部分顶尖战力丢往南婆娑洲,宝瓶洲还是会很尴尬。”

崔瀺冷笑道:“聚蚊?”

刘聚宝哑然。

一旁以心大著称于世的“肥郁”,仍是听得眼皮子直打颤,赶紧拍了拍胸脯压压惊。

大骊王朝励精图治百余年,国库积攒下来的家底,加上宋氏皇帝的私产,其实相对于某个寻常的中土大王朝,已经足够丰厚,可在大骊铁骑南下之前,其实光是打造那座仿白玉京,以及支撑铁骑南下,就已经相当捉襟见肘,此外那些浩浩荡荡悬空列阵的剑舟,迁徙一支支边军在云上如履平地的山岳渡船,为大骊铁骑量身打造“人马皆甲”的符箓甲胄,针对山上修道之人的攻城器械、守城机关、秘法炼制的弓弩箭矢,打造沿海几条战线的阵法枢纽……这么多吃钱又不计其数的山上物件,哪怕大骊坐拥几座金山银山,也要早早被掏空了家底,怎么办?

借钱。

绣虎崔瀺,与商家范先生借,与郁泮水借,与皑皑洲刘氏借,与墨家巨子借,暗中与诸子百家借。

一部分通过大骊铁骑南下,一洲即一国,不断整合一洲山河带来的巨大收益,来偿还一部分欠债。

在这之外,崔瀺还“预支”了一大部分,当然是那一洲覆灭、山下王朝山上宗门几乎全毁的桐叶洲!

刘聚宝却摇头道:“无需如此,不清爽。”

崔瀺转头笑道:“谢松花主动要求担任刘氏供奉,你舍得拦着?翻脸不认人,你当是逗一位脾气不太好的女子剑仙玩呢?”

刘聚宝无奈道:“算你狠。”

郁泮水幸灾乐祸,大笑道:“看刘财神吃瘪,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好好好,单凭绣虎此举,玄密国库,我再拿出一半来!”

崔瀺微笑道:“无需谢我,要谢就谢刘财神送给郁氏挣钱的这个机会。”

郁泮水啧啧道:“天底下能把借钱借得如此清新脱俗,当真只有绣虎了!”

刘聚宝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我只确定一事,你崔瀺是否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我就押注,即刻起!”

郁泮水跟着停步,竖起耳朵,这也是他这位郁氏家主最想要知道答案的一件事,一旦确定,别说玄密王朝的剩余半座国库,郁泮水都能将十六藩属国翻个底朝天,也要陪着绣虎和刘财神一起干他娘的做成一桩壮举,敢造反?嫌我玄密王朝地盘不够大吗?

崔瀺却摇头道:“人心两不同。让你们失望了。”

言下之意,人无退路,心有安放,仅此而已。

崔瀺算计人事、国运、大势极多,但绝不是个只会靠城府耍心机、抖搂下作手段的谋划之人。

刘聚宝使劲揉了揉脸颊,然后破天荒骂了几句脏话,最后直愣愣盯住这头绣虎,“一旦刘氏押大注,到底能不能挣那桐叶洲山河钱,关键是挣了钱烫不烫手,这个你总能说吧?!”

郁泮水小声嘀咕道:“你个聋儿,绣虎不一直说能赚钱,非要讨骂才开心。崔老弟这般英雄豪杰,若是一心想要挣钱,皑皑洲别说丢了个‘北’字,你刘聚宝也要少掉一个财神头衔。”

崔瀺望向刘聚宝,微笑道:“能帮朋友挣钱,是人生一大快事。”

刘聚宝神色复杂,抬起一只手,崔瀺犹豫了一下,轻轻与之击掌。

刘聚宝撤去术法神通,身形消散,撂下一句,“钱有点多。”

郁泮水却没有离去,陪着崔瀺继续走了一段路程,直到遥遥可见那座大渎祠庙,郁泮水才停下脚步,轻声道:“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舍不得人间少去个绣虎。”

崔瀺笑道:“还好。”

郁泮水叹息一声,一闪而逝。

崔瀺坐在大渎水畔,转头看了眼远处齐渡大门,收回视线,面带笑意,双鬓霜白的老儒士,轻声喃喃道:“夫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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