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无巧不成书(2/2)

作者:烽火戏诸侯

剑来第七百五十二章 无巧不成书

白玄可是暗中发过誓的,在这浩然天下,要学那隐官大人,只要是与人捉对厮杀,一场不败!

如果可以祭出飞剑,白玄早他娘打得那个欠揍的小崽子哭爹喊娘了。

小胖子程朝露冷不丁一步跨出,摘下包裹,放在地上,然后一言不发,走向那个白龙洞辈分极高的同龄人。

那个麟子唯恐天下不乱,侧身而走,转头望向那个瞧着就傻乎乎的小胖子,勾手掌,示意来来来,只要你先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尤期察觉到不对劲,快步来到师叔麟子身边,半开玩笑道:“行了行了,师叔你一个中五境修士,与这些孩子较劲什么。”

麟子斜眼那两丫头片子,微笑道:“只是洞府境而已。”

尤期和颜悦色与麟子言语之时,又以心声与那小胖子说道:“退回去,别惹事,不然你们师门长辈来了,都吃不了兜着走。”

凉亭内,崔东山忍住笑,啧啧称奇:“白龙洞修士,挺横啊。”

姜尚真伸出一根手指,揉着太阳穴,“头疼。白龙洞祖师,好像才是个元婴。”

不过如今白龙洞修士,确实有资格在桐叶洲横着走,不是境界什么高不高低不低的,而是大势在身。

姜尚真问道:“不管管?”

崔东山摇摇头,“我来收场就是了。这些剑仙胚子,也该是时候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太看重自己,太看轻自己,都不好。以后到了落魄山,除了等到他们境界再高些,能够下山历练去,不然在山上就很少有这样的出手机会了。没有今天黄鹤矶这场风波,我也会让他们在云窟福地别处,与外人发生点争执。”

既然崔东山都这么说了,姜尚真就继续看热闹,如果因为这点事情,害得自己被山主记账本上,丢了首席供奉的宝座,姜尚真回头能把白龙洞老祖师打出屎了。

崔东山凝神望去,突然问道:“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能打开白玉簪子的山水禁制?”

姜尚真点头道:“自然是陈平安早就留下了线索,我猜只有你打得开。”

崔东山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先生在太平山祭剑一洲,当真只是剑仙风流,或是意气用事吗?”

姜尚真笑道:“陆芝,齐廷济,刘景龙,谢松花,宋聘在内,所有剑仙,都知道隐官大人重返浩然天下了。”

崔东山转过头,一脸震惊道:“周肥兄的小脑阔儿贼灵光啊。”

姜尚真抱拳,“过奖过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那边。

程朝露深呼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几句拳诀,千趟桩架万趟拳,出来一势……啥来着,算了,打了再说。

小胖子一个重重踏地,脚下拳桩如蜿蜒蛇行,再一蹬地,高高跳起,抡起手臂,劲力饱满,发力如炸雷,一记劈挂而出如抽鞭。

那个面如冠玉的白龙洞年轻修士被当头一拳,打得脑袋一歪,瞬间砸在青砖地面上,砰然一响,最后才是朝天的双腿,颓然贴地。

不过挨了孩子一拳,就当场晕过去了。

程朝露一个前冲,脚背微弓,一脚贴在那人额头上,骤然发力,踹得那个年轻人倒滑出去十数丈,狠狠撞在白玉栏杆上。

程朝露继续前奔,身姿蓦然倾斜,躲过一条类似捆仙索的仙家法器,一手双指并拢轻轻点地,一个身形翻转,又躲过又一道拘押身形的术法,小胖子身形敏捷若狸猫穿林,弓腰狂奔,继续朝那躺地上已经口吐白沫、抽搐不已的年轻人,最终一脚踹在那尤期的脑袋上,后脑勺与白玉栏杆撞击数次,哐当作响。

小胖子反正就只盯着这一人,很一根筋,其余的,都不管。至于那个叫什么林子领子啥的小家伙,打起来没劲,况且容易不占理,曹师傅说过,学了拳,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拳轻拳重,程朝露真怕一拳下去,就把那脑子拎不清的孩子给打残打死了。

这就是剑修尤其是剑仙胚子的优势所在。

修道之人,其中以剑修和兵家修士,最能反哺神魂,裨益体魄,所以剑修不祭出飞剑,兵家修士不施展术法神通,就会很像一位纯粹武夫。

崔东山愣了愣,“小胖子这暴脾气,可以啊,连我都看走眼了?”

姜尚真点头道:“确实平时看着不像。”

崔东山惋惜道:“这拨人当中,还是有那愿意讲理的,不然今儿效果更佳,白玄几个都能捞着出剑的机会,惜哉惜哉。”

桐叶洲的蒲山云草堂,与那皑皑洲雷公庙差不多,都是能够在一洲扬名的拳种。叶芸芸,与那悬竹剑、背木枪走江湖的“武圣”吴殳,身为在世武夫,都曾被评为桐叶洲历史上的十大宗师之一,当之无愧的武学泰斗,只不过吴殳对于开山立派一事毫无兴趣,对于香火传承和拳种开枝散叶一事,比叶芸芸更不上心,都没收过一个嫡传弟子,而且吴殳只要出手,极重,桐叶洲一位止境武夫就是与他问拳一场,结果身受重伤,熬了不到十年就死了,吴殳不过受了点轻伤,在那场战事中,吴殳刚好离乡远游,身在中土神洲,原本打算要去问拳裴杯,故乡山河倾覆太快,吴殳根本赶不及,只好只身赶往南婆娑洲,在战场上杀妖极多。

一个身穿绿袍腰系白玉带的清秀少年,身形一闪,站在那小胖墩身边,伸手抓住程朝露的肩头,用比较蹩脚的桐叶洲雅言笑道:“可以了,不然这一脚下去,真会伤及别人的大道根本。”

程朝露收拳,默默退回纳兰玉牒那边。

白玄蹲在栏杆上,一巴掌拍在小胖子脑袋上,笑道:“小狗腿,有我一半风采了啊。”

程朝露憨憨一笑,挠挠头,学拳后。”

纳兰玉牒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开始大声背书,“之外,还有一句附言:总之,打架之前的装孙子,是为了打完架之后当爷爷!”

每天喜欢双手负后的白玄,今儿比较心虚,所以破天荒鼓掌,以此嘉奖纳兰玉牒。

崔东山跟着飞快拍掌,没有声响的那种,这可是落魄山才有的独门绝学,不传之秘。

不愧是先生!

听听,这番传道授业解惑,言语质朴,道理浅显,环环相扣,无懈可击……

陈平安伸手掂量了一下程朝露的包裹,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砚石,说道:“轻了点,可以再多装五六斤的。”

程朝露使劲点头,一旁姚小妍有些赧颜,陈平安立即对小姑娘微笑道:“女孩子不用背那么多。”

陈平安转头望向那个两手空空躲躲藏藏的家伙,“对不对啊,白玄大爷?”

白玄嬉皮笑脸道:“小爷,是小爷。”

在陈平安这边,白玄一向很有英雄气概。

这个小混不吝,立即给崔东山手臂掐住脖子,往后拽去,“走,咱哥俩去凉亭那边谈谈心。”

白玄立即哀嚎起来道:“曹师傅救我!”

陈平安拦下崔东山,瞥了眼黄鹤矶那处螺蛳壳道场府邸,对程朝露这帮孩子笑道:“你们先回云笈峰。”

孩子们大摇大摆离开黄鹤矶,先去河边渡口,再去对岸返回云笈峰,无精打采的白玄,在见不着崔东山的地方,立即双手负后,骂骂咧咧,说那个白龙洞小崽子,迟早要挨上小爷一剑。

黄鹤矶那边,姜尚真很快也告辞离去,说是去趟老君山,有位相熟的仙子姐姐在那边逛呢,将一座凉亭让给先生学生两人。

崔东山打了个响指,一座金色雷池一闪而逝,隔绝天地。

陈平安落座后,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是刚好在桐叶洲?”

崔东山小鸡啄米,使劲点头道:“先生你说巧不巧。”

陈平安将信将疑,沉默片刻,环顾四周,轻声道:“见着了你,又觉得是在做梦了。”

崔东山正襟危坐,咧嘴笑道:“是真的,千真万确,没有万一。”

陈平安点点头,望向那一幕春江明月夜,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梦中梦梦复梦,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云烟世界,生灭须臾,如真如幻,但见黄鹤矶头明月当空,教人不觉哑然,无言观水,默对江心一轮月。返神自照,出门横江一大笑,才知道我有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万朵,不怕大梦一场昙花现,心中栽种道树万年春。

陈平安脱了靴子,盘腿而坐,朝崔东山招招手,然后面朝亭外江水。

崔东山挪了位置,坐在先生一旁,一起眺望远方。

陈平安轻轻拍了拍崔东山的肩膀,问道:“还好吧?”

崔东山点头笑道:“很好。见着了先生,就更好了。”

陈平安轻轻握拳,敲击自己心口,问自己的学生:“还好?”

崔东山还是点头,“也还好。先生呢?”

陈平安一样点头,“也还好。”

陈平安双手撑在膝盖上,“落魄山那边?”

崔东山笑了起来,“那就更更更好了。不然我哪敢第一个来见先生,讨骂挨揍不是?”

沉默片刻,崔东山笑道:“与先生说个好玩的事儿?”

陈平安笑道:“说说看。”

崔东山忍住笑,“有个名叫郑钱的女子武夫,山巅境,在中土神洲和宝瓶洲都闯出了偌大名声,当年战事结束后,找她问拳之人,络绎不绝,然后我就遇到个去问拳的英雄好汉,那哥们才七境,与我信誓旦旦说,打她完全没压力,一拳过后就可以躺地上睡觉,安心等着醒过来,只管找她赔钱要医药费,拳也切磋了,钱也挣着了。”

陈平安一脸疑惑,震惊,然后眼睛里边都是笑意,最后却有些伤感。

陈平安无奈道:“难怪会有人愿意与曹慈问拳四场。”

崔东山嗯了一声,“因为她觉得师父都输了三场,当开山大弟子的,得多输一场,不然会挨板栗,所以明知道打不过,架还是得打。”

陈平安抬起一手,挠挠头,“这样啊。”

沉默片刻,陈平安眯眼笑道:“那我岂不是得连赢曹慈七场才行?至于行不行,总得试试看。看来得走一趟中土神洲了。”

崔东山转过头,“嘛呢嘛呢,这位姐姐怎么偷听我和先生说话?!”

陈平安转过身,姜尚真身边站着一位黄衣女子,刚到没多久,照理说是听不见自己的言语,不过有姜尚真和崔东山这两个在,难说。

陈平安瞥了眼崔东山。

崔东山立即举起双手,“天地良心!”

果不其然,她笑道:“没有多听,就最后那句听着了,要连赢曹慈七场,让人佩服。不是有心偷听,而是你言语之时,武夫气象有点吓人,就一个没忍住。”

她抱拳,“所以在这里先与你道一声歉。”

女子绝美,比一座凉亭还要亭亭玉立了,跟姜尚真站在一起,很般配。

陈平安穿好靴子,起身笑道:“吹牛犯法啊。”

亭外女子,正是蒲山云草堂主人,止境武夫叶芸芸。桐叶洲武道历史上的十大宗师之一,当今武学第二人。

一身宗师磅礴拳意,又是黄衣,很好认。

叶芸芸眼神熠熠,问道:“能否与你切磋一场?”

陈平安摆摆手,“没必要,看得出来,云草堂门风很好。”

这是什么道理?

叶芸芸疑惑道:“同境问拳,砥砺武道,不是理由?机会难得,你虽是前辈,也该珍惜几分?如今桐叶洲,吴殳未归,就只有晚辈一位十境武夫。”

叶芸芸是浩然天下止境武夫当中,除了曹慈之外,最为年轻的一个,虽说极有可能,不用太久,就会被那个郑钱,或是雷公庙沛阿香的一位嫡传弟子,给顶替位置。可目前依旧是叶芸芸年纪最轻。所以既然对方没有否认“同境”一说,就肯定是同为十境武夫了。

陈平安神色平静。

而姜尚真和崔东山都神色古怪。

叶芸芸愈发疑惑,“难道前辈这次游历桐叶洲,不为问拳蒲山云草堂而来?”

每一位止境武夫的跨洲游历,几乎都是奔着同境切磋而去,极少有例外。

叶芸芸不觉得一个境界足够的纯粹武夫,会拿与曹慈问拳的胜负开玩笑。

陈平安说道:“其实我是晚辈。”

叶芸芸恍然,先前那些武运涌向桐叶洲,看来是此人刚刚从九境跻身十境?如果真是如此,哪怕对方年纪更大,按照江湖规矩,确实依旧可算自己的晚辈。

但是如此一来,叶芸芸就有了问拳的理由,一个外乡武夫,在家乡以最强二字破境,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问拳。也就是吴殳不在桐叶洲,不然根本轮不到她来问拳。

叶芸芸郑重其事抱拳不言语。

一座座螺蛳壳仙家府邸,一个个瞪大眼睛望向凉亭这边,天大的热闹,还有一些身姿婀娜的女子修士,已经悄悄开启镜花水月。

因为黄衣芸要与人问拳!

可惜凉亭那边设置了山水阵法,瞧不见里边那位纯粹武夫的面容,莫不是武圣吴殳返乡了?

陈平安瞥了眼螺蛳壳府邸那边,不少修士都走出了山水禁制,在那白玉栏杆或靠或坐,所以哪怕原本愿意切磋一场,也彻底没了那份心思。

一个独自游历桐叶洲的年轻女子,先乘坐一条中土跨洲渡船到达扶乩宗旧址,她再从大泉王朝一直北上,沿着一条曾经走过的路线,一直往北走,期间走过了那座沦为废墟的狐儿镇,那座边陲客栈也没了,一路游历,千山万水,熟悉又陌生。她一直走到了天阙峰那座小拱桥,然后突然不愿意就此回家了,她就原路返回,一路走回大泉王朝,路过蜃景城,登上照屏峰,再下山,最终还一路南下,打算去桐叶洲最南边的驱山渡看一眼,看过了驱山渡,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想返回宝瓶洲,就干脆去了玉圭宗,犹豫半天,才舍得花钱游历云窟福地,而且打定主意,只去老君山的储君之山走一趟,因为听说那边的砚山,可以白捡可以拿来制造砚的石材,万一又像当年,给自己捡着漏呢?万一呢。

于是她在砚山那边一待就是好多天,还真挑中了几块不错的砚石,给她收入方寸物当中。

然后今天,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看见了四个孩子,一眼便知的剑仙胚子,然后她收敛心神,隐匿身形,竖耳聆听,听着那四个孩子比较小心谨慎的轻声对话。

崔东山猛然转头望向江水对岸,饶是他都觉得匪夷所思,天底下竟有如此无巧不成书的事情?

姜尚真的心神紧随其后,好家伙,悄悄打破了山水禁制都无人察觉?那帮看守渡口的供奉、客卿都是饭桶吗?

黄鹤矶对岸处,大地蓦然震颤,整条江水竟是为之一滞,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女子呆滞许久,然后拔地而起,落在凉亭附近,她背对凉亭,面朝那叶芸芸,只说了一句话,“你也配跟我师父问拳?!”

远远看热闹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但是无一人敢笑出声。

一袭青衫一步掠出凉亭,来到她身边,他一只手轻轻抬起,双指弯曲,在那年轻女子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个板栗,嗓音温醇,“怎么跟前辈说话呢。”

年轻女子使劲皱着脸,转头看一眼师父,总怕是做梦。她都不敢哭出声,害怕一个不小心,梦就给自己吵醒了。

陈平安手掌按住裴钱的脑袋,晃了晃,微笑道:“呦,都长这么高了啊,都不跟师父打声招呼?”

裴钱终于侧过身,低下头,轻轻喊了声师父,然后伤心道:“好多年了,师父不在,都没人管我。”

陈平安叹了口气,又使劲敲了个板栗给自己的开山大弟子,然后笑着望向那个黄衣芸,抱拳还礼。

叶芸芸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年轻面容、佩刀悬酒壶的青衫男子,他的脸色与眼神,好像是在诚心道歉,却又好像是在说……别问拳了,你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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