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第七百五十九章 递剑接剑与问剑
小道观名为黄花观,位于蜃景城最西边,姚仙之带着陈平安兜兜转转,最后凭借一枚府尹印符,得以进入黄花观,小道观是由寺庙改建。大泉刘氏从开国皇帝起,历代皇帝都极为推崇道教,虽说并不排斥佛教,只是当帝王将相和达官显贵,都对佛法兴趣不大,就使得从京城到地方的大小寺庙,就算建造起来,往往也是为道门作嫁衣裳。京城外那座前朝皇室敕建的天宫寺,比较例外,古寺的岁数,可比大泉刘氏大多了,陈平安来的路上,听姚仙之说那位老申国公,如今是天宫寺的最大香客。
姚仙之推开了观门,大概是小道观修不起灵官殿关系,道观大门上张贴有两尊灵官像,姚岭之推门后吱呀作响,两人跨过门槛,这位京城府尹在亲自关门后,转身随口说道:“观里除了道号龙洲道人的刘茂,就只有两个扫地烧饭的小道童,俩孩子都是孤儿出身,清白出身,也没什么修道资质,刘茂传授了道法心诀,依旧无法修行,可惜了。平日里呼吸吐纳做功课,其实就是闹着玩。不过毕竟是跟在刘茂身边,当不成神仙,也不全是坏事。”
陈平安点点头,一个能够将北晋金璜府、松针湖玩弄于鼓掌的三皇子,一个成功帮助兄长登位称帝的藩王,哪怕转去修道了,估计也会点灯更费油。
陈平安没来由说道:“先前乘坐仙家渡船,我发现北晋国那座如去寺,好像重新有了些香火。”
姚仙之逐渐习惯了陈先生的跳跃想法,经常如此,先前一句还在聊着大泉边军在退守京畿之前战场以及战损,在石桌上绘制出数条曲线,很快就转去询问草木庵的许氏残余,如今在大泉处境如何。
姚仙之问道:“是那个有莲花台的北晋古寺?北晋年轻皇帝信佛,所以这些年佛法昌盛,下旨敕建了许多寺庙,如去寺本就是千年古刹,因为废弃太久,反而得以保存得比较完整,如今算是北晋的大寺了。前些年,有几位高僧大德,陆续奉诏住在如去寺,香火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那叫住锡。”
陈平安先笑着纠正了姚仙之的一个说法,然后又问道:“有没有听说一个年轻容貌的僧人,不过真实岁数肯定不小了,从北边远游南下,佛法精妙,与牛头一脉可能有些渊源。不一定是住锡北晋,也有可能是你们大泉或是南齐。”
姚仙之想了想,摇头笑道:“反正我是没听说。北晋南齐如今那些名气大的僧人,好像都上了岁数,还是那句话,得问岭之和刘供奉。我对牛头一脉的佛门法统,完全不清楚,陈先生还懂这个?巧了,咱们皇帝陛下对佛法也很精通,肯定有的聊。”
陈平安点头道:“有机会是要问问刘供奉。”
陈平安,三官手书,符箓,都会按时定量会送往蜃景城皇宫。传闻一些个念旧的前朝老臣子,每当瞧见那些手书符箓,都会忍不住垂泪涕零。据说还有些言语无忌的年迈老人,与老友喝高了,说哪怕为了多看一年的符箓,也要多活一年。
这就是儒家圣贤一直苦口婆心说的那个道理,名言事的正顺成。
天底下连那无根浮萍一般的山泽野修,都会尽量求个好名声,还能有谁可以真正置身事外?
这些个小道消息,都是申国公今天与刘茂在正屋对坐,老国公爷在闲聊时透露的。
陈平安打趣道:“今天的黄花观龙洲道人,用同样的一个道理,打了当年狐儿镇三皇子殿下的脸。”
刘茂沉默片刻,点头道:“修行路上,若是半点不让出道路让人,要么被身后人赶上,起冲突,要么撞上身前人,多误会,结果都是那万一。如此一来,确实不美。”
陈平安啧啧道:“观主果然修心有成,二十年辛苦修道,除了已经贵为一观之主,更是中五境的地上真人了,心境亦是不同以往,道心境界两相契,可喜可贺,不枉费我今天登门拜访,弯来绕去的五六里夜路,可不好走。”
刘茂一笑置之,修养极好。
一个小道童迷迷糊糊打开屋门,揉着眼睛,春困不已,问道:“师父,大半夜都有客人啊?太阳打西边出来啦?需要我烧水煮茶吗?”
刘茂点头笑道:“没事,师父自己招待客人。你们俩别忘了子时吐纳的课业。”
小道童瞧见了两个客人,赶紧稽礼。今天道观也怪,都来两拨客人了。不过先前两个年纪老,现在两位年纪轻。
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
没来由想起了青峡岛住在账房隔壁的少年曾掖。
小道童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师父,一个时辰太久了,能不能只吐纳半个时辰啊。”
刘茂摇头笑道:“不行,虽然修道不靠死板功夫,但是不肯下苦功夫,就更谈不上修道了,先后有别,此间道理,多多体悟。”
小道童哦了一声,若非今夜有客人临门,孩子还是要与师父软磨硬缠一番的,既然有外人在场,就给师父一个面子好了。
刘茂推开自己那间厢房门,陈平安和姚仙之先后跨过门槛,刘茂最后步入其中。
陈平安打量起这间屋子,一排靠墙书架,墙角有花几,供有一小盆菖蒲。
一张书案,一把老旧椅子。桌上除了一部合拢的黄庭经,还有一卷摊开的灵飞经,应该是刘茂先前正在抄书,纸上笔墨尚未完全干涸。
刘茂歉意道:“道观小,客人少,所以就只有一张椅子。”
他看了眼姚仙之,“陈剑仙与贫道都是修行中人,屋内就府尹大人一个当官的,不用太过拘礼,坐着喝酒便是。”
姚仙之总觉得这家伙是在骂人。
只是见陈先生没说什么,就大大方方从刘茂手中接过椅子,落座饮酒。
喝着喝着,府尹大人终于回过味来。
因为陈先生眼中没有什么龙洲道人,只有一座道观,所以进了刘茂修道坐忘的屋舍,姚仙之就可以随便喝酒。甚至喝酒本身,就是一种提醒,坚信刘茂不是什么道士,依旧是那个曾经的三皇子殿下。陈先生礼敬的,是一座黄花观,是大与小、从不在道观规模的道法,而不是什么龙洲道人刘茂。
难怪刘茂方才会说陈先生是在咄咄逼人,还是有点脑子的。
陈平安绕到案后,点头道:“好字,让人见字如闻新莺歌白啭之声,等三皇子跻身上五境,说不定真有文运引发的异象,有一群白莺从纸上生发,振翅高飞,从此自由无拘。”
刘茂摇摇头,当句玩笑话去听。上五境,此生休想了。
辛苦修行二十载,依旧只是个观海境修士。
两枝鸡距笔,专门用来抄写经书。笔端附近,分别篆刻有“清幽”“明净”两个小楷。大泉王朝的鸡距笔,久负盛名。
笔架上搁放着一支长锋笔,铭刻有“百二事集,技甲天下”,一看就是出自制笔大家之手,大概是除了某些善本书籍之外,这间屋子里边最值钱的物件了。
陈平安瞥了眼那部黄庭经,忍不住翻了几页,好家伙,玉版纸质地,关键是传承有序,藏书印、花押多达十数枚,几无留白,是一部南齐国武林殿聚珍版的黄庭经,至于此经本身,在道家内部地位崇高,位列道家洞玄部。有“三千真言、直指金丹”的山上美誉,也被山下的文人雅士和清谈名家所推崇。
除了能被练气士拿来就用的灵器,山下真正值钱的“俗物”,极为讲究版刻、纸张的善本孤本书籍,首屈一指,要比字画瓷器更被修士青睐。许多存世不多的珍本,都是按页算钱的。不是书香门,是注定写不成了。”
陈平安转过身去,拿起那支毛笔,微微蘸墨,开始在纸上抄写经文,顺着刘茂写下一行文字,分道散躯,恣意化形,上补真人,天地同生。
提笔之时,陈平安一边写字,一边抬头笑望向刘茂,随意分心,落字纸上,行云流水,缓缓道:“不过真要写,其实也行,我可以代劳,临摹文字,别说形似十分,就是神似八九分,都是不难的。画符也好,宝诰也罢,十年份的,二十年份的,今夜离开黄花观之前,我都可以帮忙,抄书写字一事,远在我练剑之前。”
刘茂苦笑道:“陈剑仙今夜造访,莫不是要问剑?我实在想不明白,皇帝陛下尚且能够容忍一个龙洲道人,为何自称过客的陈剑仙,偏要如此不依不饶。”
陈平安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笑道:“这世道,人吓鬼,比鬼吓人还多。三皇子殿下,你觉得呢?”
一个不再是玉圭宗老宗主的姜尚真,尚且要提醒自己多加小心韩绛树之流,何况是一个即将成为文圣一脉关门弟子的山上宗主。
陈平安这辈子在山上山下,跋山涉水,最大的无形依仗之一,就是习惯让境界高低不一、一拨又一拨的生死大敌,小瞧自己几眼,心生轻视几分。
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可什么时候说狂言,撩狠话,做骇人眼目心神的壮举,与什么人,在什么地点什么时候,得让我陈平安说了算。
仙人韩玉树不行,化名“陈隐”的斐然更不行。
通过对刘茂的观察,步伐轻重,呼吸吐纳,气机流转,心境起伏,是一位观海境修士无疑。
只不过刘茂显然在刻意压着境界,跻身上五境当然很难,但是如果刘茂不故意停滞修行,今夜黄花观的年轻观主,就该是一位有望结金丹的龙门境修士了。按照文庙规矩,中五境练气士,是绝对当不得一国君主的,当年大骊先帝就是被阴阳家陆氏供奉怂恿,犯了一个天大忌讳,差点就能瞒天过海,结局却绝对不会好,会沦为陆氏的牵线傀儡。
所以刘茂当下的这个观海境,是一个极有分寸的选择,既是纯粹武夫,又早就有修道底子的三皇子殿下,堪堪跻身洞府境,太过刻意、巧合,若是龙门境,跌境的后遗症还是太大,如果表现出有望结成金丹客的地仙资质、气象,大泉姚氏皇帝又会心生忌惮,所以观海境最佳,跌境之后,折损不多,温补得当,够他当个十年的皇帝了。
陈平安原本更想去京城水牢见一见刘琮,但是一听到龙洲道人是个观海境,就立即改变了主意。
刘茂绝对想不到,只因为自己一个“与世无争”的观海境,就让只是路过蜃景城的陈平安,当晚就登门拜访黄花观。
姚仙之喝了一大口酒,用酒壶轻轻敲打膝盖,骂了一句娘,然后肩头一个歪斜,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户,抬头瞥了眼天色,说道:“陈先生,果然要下雨了。”
“以后要不要祈雨,都不用问钦天监了。”
陈平安丢出一壶酒给姚仙之,笑道:“府尹大人帮观主去院子里边,收一下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观主的道袍,和两位弟子的衣服,隔着有些远,大概是黄花观的不成文规矩吧,所以叠放在正屋桌上的时候,也记得将三件衣服分开。正屋好像锁了门,先跟观主讨要钥匙,然后你在那边等我,我跟观主再聊会儿。”
姚仙之从刘茂手中接过一串钥匙,一瘸一拐离开厢房,嘀咕了一句:“天宫寺那边估计已经下雨了。”
刘茂笑着摇摇头。
这位府尹大人,还是年轻,画蛇添足。
申国公高适真的造访道观,根本不值得在今夜拿出来说道。
陈平安那几句收叠衣服、锁了门借钥匙的鸡毛蒜皮,带给刘茂的压力,骤然消失。
姚仙之的恐吓,其实只是在提醒这位龙洲道人,大泉当真只有一个运道太好的姚近之,也只有一个再次过路、从年少变成年轻的剑仙。
陈平安笑问道:“殿下这是觉得姚府尹很好笑?是觉得姚仙之当个瘸腿断臂的府尹大人可笑,还是觉得姚仙之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其实还不如早早给姚家祠堂添个灵位,更可笑?”
刘茂顿时心弦紧绷起来。
下一刻,刘茂腾云驾雾一般,然后双肩蓦然一沉,气机凝滞,一身灵气重如山岳,整个人不知不觉坐在了那张椅子上。
陈平安一挥袖子,桌上那只空笔筒掠向刘茂,刘茂轻轻接住,黄竹笔筒,浮雕有一幅古松隐逸高士图,是一件宫中旧物。
陈平安走向书架那边,“记得好像一国君主,每年正月里都会为一支金镶玉的御笔开封,用来辞旧迎新。这只空笔筒,是不是缺了什么?”
刘茂神色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剑仙,差不多就行了。既然如今形势在你不在我,打杀皆随意。”
刘茂一手捧拂尘,一手拿住笔筒,冷笑道:“修了道法,哪怕尚未登堂入室,却有一事好,心如止水。陈剑仙如果今天拜访黄花观,是为了打打杀杀,震慑人心,只管出剑便是。让贫道再次领教一番剑仙风采。好与两名弟子显摆一下,师父修道平平,境界不高,却也曾与一位剑仙切磋道法。当然,前提是陈剑仙手下留情,打而不杀。”
陈平安环顾四周,从先前书案上的一盏灯火,两部经书,到花几菖蒲在内的各色物件,始终看不出半点玄机,陈平安抬起袖子,书案上,一粒灯芯缓缓剥离开来,灯火四散,又不飘荡开来,宛如一盏搁在桌上的灯笼。
两卷道门经典,飘荡浮起,一张张书页缓缓翻过,道观四周天地灵气聚拢,浓郁如水,涟漪阵阵,缓缓拂过墙壁、地面。
陈平安在屋内随意散步之时,黄庭经和灵飞经,两部经书便飘在身前,一左一右,自行翻书。
刘茂轻声感叹道:“陈剑仙如此疑神疑鬼,难怪能够成为如此年轻的剑仙。”
陈平安置若罔闻,走到书架那边,一本本藏书向外倾斜,书页哗啦啦作响,书声响彻屋内,若溪涧流水声。
陈平安将那两本已经翻书至尾页的经书,双指并拢轻轻一抹,飘回书案缓缓落下,笑道:“架上有书真富贵,心中无事即神仙。富贵是真,这一架子藏书,可不是几颗雪花钱就能买下来的,至于神仙,就算了,我至多疑神疑鬼,殿下却肯定是心中有鬼……这本书不常见,竟然还是得到文庙许可的官本初版初刻?观主借我一阅。”
陈平安将一本《天象列星图》收入袖中,涉及天象地理两事的书籍,都会被朝廷官府列为禁书,民间不可私藏。
陈平安在书架前停步,屋内无清风,一本本道观藏书依旧翻页极快,陈平安突然双指轻轻抵住一本古书,停止翻页,是一套在山下流传不广的古籍善本,哪怕是在山上仙家的书楼,也多是吃灰的下场。
因为这套善本《鹖冠子》,“言辞高妙”,却“大而无当”,书中所阐述的学问太高,艰深晦涩,也非什么可以凭依的炼气法门,所以沦为后世藏书家单纯用来装点门面的书籍,至于这部道家典籍的真伪,儒家内部的两位文庙副教主,甚至都为此吵过架,还是书信频繁往来、打过笔仗的那种。不过后世更多还是将其视为一部托名伪书。
刘茂瞥了眼那边的动静,轻声叹息道:“哭泣同哀,欢欣相助,怪谍相止。”
陈平安嗤笑道:“不也教了你们君主南面之术?三皇子怎么不学好?所以说有钱人读书太多也不好,懂得道理越多,知道道理越少。”
陈平安突然沉默起来,书架这边有相邻的几本书籍,《海岛算经》,《算法细草》,《数书九章》……
书籍都已翻阅完毕,是注解旁白最多的一类书籍。陈平安确实没有想到刘茂竟然还是个痴迷术算一途的,方才瞥了某处图案几眼,满满当当的数字,把陈平安看得云里雾里的,好像在看天书,可见刘茂功力不浅,比修行破境的本事高多了。
刘茂说道:“那几本书,不借。要是拿走,算你抢的,就更不用还了。”
陈平安抬了抬袖子,五六本术算典籍都落入囊中,“还,怎么不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众多书籍的材质,文字内容,都看不出门道。
陈平安还是不太放心,将那刘茂那柄拂尘驭到手中,掂量一番,再摇晃几下,最终将木柄一寸一寸捏碎。
刘茂板着脸,“不用还了,当是贫道诚心诚意送给陈剑仙的见面礼。”
陈平安将失去木柄的拂尘放回书案上,转头笑道:“不行,这是与殿下朝夕相处的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可那圣贤书还是翻过几本的。”
拂尘只是山下寻常物,已经碎去的木柄是如此,麈尾丝线也是,此物虽然不名贵,可到底是那位观主的心头好。
刘茂冷笑道:“陈剑仙过谦了,很读书人,当得起府尹大人的“先生”称呼。”
陈平安开始抬起手,轻轻拂过那些书籍,从一本本书籍当中随意炼字,同时说道:“倒是要感谢文庙,禁绝山水邸报五年。不然如今我这名声,算是彻底烂大街了。”
刘茂皱眉不已,道:“陈剑仙今天说了好多个笑话。”
陈平安缓缓而行,一个个文字被炼化撷取,又迅速消散空中,随口问道:“当年是不是说过,下一次见面,要你装作认不得我?”
刘茂摇头道:“忘了。”
“可能我记错了,是与刘琮说的。”
陈平安点点头,又问道:“你还没有想明白,为何我会故意带上姚仙之?”
刘茂笑道:“怎么,以陈剑仙与大泉姚氏的关系,还需要避嫌?”
陈平安打了个响指,天地隔绝,屋内瞬间变成一座无法之地。
刘茂大为错愕,但是刹那之间,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因为屋内,出现了一位位青衫背剑客,神色各异,站在不同位置,众人异口同声,却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嗓音,道:“刘茂,你真是个扶不起的废物,早知道当时就该选择高适真。如果我是陈平安,或者陈平安的耐心不这么好,随意翻检你的魂魄神魂,跟翻书一样,那么你这会儿其实已经死了。”
刘茂欲言又止,只是瞬间就回过神,猛然起身,又颓然落座。
总算得到了答案。
陈平安收起一把笼中雀,微笑道:“斐然兄真是个狗日的,半点不讲兄弟情谊和江湖道义。”
刘茂开始闭目养神,束手待毙。
他确实有一份证据,但是不全。当年斐然在销声匿迹之前,确实来黄花观悄悄找过刘茂一次。
至于所谓的证据,是真是假,刘茂至今不敢确定。反正在外人看来,只会是铁证如山。
刘茂突然睁开眼睛,“真相如何,你猜得到?”
陈平安脚尖一点,坐在书案上,先转身弯腰,重新点燃那盏灯火,然后双手笼袖,笑眯眯道:“差不多可以猜个七七八八。只是少了几个关键。你说说看,说不定能活。”
刘茂突然笑了起来,啧啧称奇道:“你当真不是斐然?你们俩实在是太像了。越确定你们不是同一个人,我反而越觉得你们是一个人。”
陈平安微笑道:“咱们今夜没少聊闲话,可以说几句正经话了,殿下赶紧自救。”
刘茂却站起身,好像如释重负,大笑道:“我如果完完全全听从斐然的安排,只要万一蛮荒天下打输了,重新丢掉了桐叶洲,我就该立即涉险逃离蜃景城,那么只要被我赶到那座重建的大伏书院,今天谁是阶下囚,就真不好说了。可惜我胆子太小,过于惜命了,修了道,反而怕死,如果是当年刚被囚禁那会儿,我会毫不犹豫就去赌命的,赌输了,无非丢了一条烂命而已,赌赢了,就可以为刘氏夺回这份江山家业。”
陈平安耐心极好,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我才是这个世上,最希望龙洲道人好好活着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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