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 此间事了(2/2)

作者:烽火戏诸侯

剑来第九百一十六章 此间事了

除了骊珠洞天福禄街的儒生李希圣,加上从神诰宗去往青玄宗看管道藏的的道士周礼,最后剩下一个,目前还是云遮雾绕。

白也转世,阿良跌境,刘叉跌境。

剑修斐然和旧王座大妖切韵的传道师尊,化名陆法言的老修士,早已沦为文海周密的腹中餐,而且是周密单凭一己之力,战而胜之,胜而吃之。

那么除了将心魔炼化为道侣的岁除宫吴霜降。

就还有白帝城,郑居中。一人两十四。

这是一个辛苦求证“如何证明我是不是道祖”的魔道巨擘。

道老二,余斗。拥有一件道祖亲传的羽衣,手持四把仙剑之一的“道藏”。

传闻大掌教其实已经将整座白玉京,交付给这位师弟,也难怪余斗会被视为三教祖师之外修道未能通天路。

外姓大天师梁爽,原本靠着水磨功夫,在某条道路上继续前行,极有希望破境,结果刺杀周密不成,导致终生无望十四境。

兵家的崛起,势不可挡。幽明殊途的鬼仙,神仙钱的流转,飞剑传信,镜花水月。三教一家之外,诸子百家当中,也肯定会有人趁势而起。

要不是礼圣的规矩在,诸子百家的历代祖师爷,绝对不至于无一人跻身飞升境。

而他们一旦跻身飞升境,之后的合道之路,十分清晰,不用有任何其他的尝试。

吴霜降突然问道:“与那个韦赦可有接触?”

陈平安摇头道:“只听说,没见过。”

原本打算下次游历皑皑洲,去拜会一下这位老神仙,跟皑皑洲刘氏和九都山一样,都是必去的。

突然陈平安脸色古怪起来,吴霜降笑了笑,“离开浩然天下之前,确实跟韦赦打过一场,如今想来颇为后悔,不该对他雪上加霜的。”

皑皑洲的韦赦,自号别号取了一大堆,其中名气较大的,就是那个“三十七峰主人”,是一位极负盛名的飞升境老修士。

只是处境尴尬,类似苏子之于白也,好像大道断绝,走到了一条断头路。如今韦赦对于跻身十四境一事,似乎早已彻底死心。

韦赦最早是山泽野修出身,横空出世,名气之大,可谓一时风头无二。

此人年轻时,在浩然九洲年轻一辈修士当中,号称五百年间同境无敌手。

中五境时的金丹、元婴地仙两境,加上上五境的玉璞、仙

人两境,一路横扫,所向披靡,切磋道法,捉对厮杀,从无败绩。

山上或切磋或厮杀,韦赦连胜九十六场。

这个记录,直到被某个狗日的,用一种极不光彩的、注水严重的方式给破掉了。

传闻火龙真人,都曾在韦赦手上吃过亏。

还有中土十人当中的老剑仙周神芝,怀荫,也都输过韦赦。

只是等到韦赦跻身飞升境后,反而停滞不前,不断被当年的手下败将一一超越。

可能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光是家乡皑皑洲,就连中土神洲都为之扼腕痛惜,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大道可期的韦赦,如此“晚节不保”,照理说韦赦是最有希望成为一位最新十四境大修士的得道之士。

于是最近一千年里边,韦赦经常被火龙真人调侃一句,“古人诚不欺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痛心痛心”。

而那第九十七场斗法,韦赦到底输给了何方神圣,一直是个谜。

吴霜降给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内幕,“韦赦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修行后劲不足,也不是未曾找到某条契合大道的路,而是跻身飞升境后,只过了一百年,他就尝试过一次闭关合道,但是功亏一篑。为此三山九侯先生专程去了趟皑皑洲,等于主动为寄予厚望的韦赦,‘侧身让出了半条路一扇门’,可惜韦赦自己未能抓住机会,他还是太急了,太想要那个看似触手可及的十四境,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境界趋于圆满的飞升境巅峰大修士,多多少少,都会失败一两次,被迫更换脚下道路,底子好,可以错两次,底子差些,错一次就万事皆休,操之过急的韦赦,就是后者。”

陈平安问道:“火龙真人?”

吴霜降说道:“已经错过两次了,一次是未能将雷法再拔高一筹,一次是水火两法兼修,依旧未能合道,所以跻身十四境,很难。很难了。”

蛮荒天下的绯妃,结果被陈平安拖拽曳落河,抢走了将近四成水运。

搬山老祖朱厌,与蛮荒共主斐然私底下谈妥了那座托月山的归属,结果一样落空。

关于后者,是吴霜降在蛮荒天下,找到郑居中后,一起推演出来的结论。

以剑修斐然的性情,是绝对愿意做这笔买卖的,用一座托月山为蛮荒天下换来一位崭新十四境修士。

说到这里,吴霜降微笑道:“这两笔账,有得算了。断人财路,已经足够招恨,更何况你是直接阻拦了他们的一份合道契机,确实是不共戴天的大仇,要是哪天被他们侥幸跻身了十四境,奉劝一句,就别轻易去蛮荒天下逛荡了,何况还有那个蛮荒共主的斐然,周密的关门弟子周清高,都算是你的旧友,相信一定会盛情款待你这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陈平安好奇问道:“那个名叫辛苦的武学宗师,修道资质真有那么好?”

吴霜降点头道:“只会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好,韦赦对上此人,都要逊色半筹,所以只要辛苦愿意转去修行,就一定可以成为十四境。”

“陈平安,你猜猜看,这个辛苦,常年独坐闰月峰,想要做什么?”

陈平安想了想,试探性道:“看看能否人间递出一拳,打碎天上明月?”

吴霜降笑道:“还是纯粹武夫更懂纯粹武夫。”

“既要担心修士吾洲,又要担心已成气候的武夫白藕,他年异乡山水迢迢,万千珍重。”

“所幸还有个玄都观可以歇脚,孙怀中每每提起某位‘陈小道友’,还是很亲近的。浩然天下有此待遇的,白也之后,好像就只有你了。”

陈平安无奈道:“多谢孙道长厚爱。”

吴霜降突然与小陌问道:“在你们这拨被白泽喊醒的修士当中,不知陌生道友的厮杀本事,大概能排第几?”

小陌坦诚以待,“杀力,防御,遁法,小陌都不算最拔尖,但是每个名次,都还算比较靠前,故而真要与谁捉对厮杀,对上任何一位,足可自保。两三个之外,只要无旁人阻拦,都可杀。”

吴霜降顿时心中明了,“小陌可是当年与碧霄洞主一起酿酒、与元乡问剑之人?”

小陌赧颜一笑,“过往之事,不值一提。”

郑大风赶紧提起酒碗,“小陌这点随我,难怪投缘。”

都是一路人呐,好汉不提当年勇,昔日龌龊不足夸。

小陌面朝郑大风,双手举碗,一饮而尽。

陈平安问道:“岁除宫有无多余的金精铜钱?”

吴霜降点头道:“有一些。”

陈平安好奇问道:“不知吴宫主的‘一些’是多少?”

吴霜降说道:“是多是少,都没意义,反正不会给你。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你那把飞剑笼中雀,想要打造出一条光阴长河的雏形,就找岁除宫讨要金精铜钱?怎么,是要我把头撞开五彩天下吗?”

陈平安犹不死心,“就不能打个商量?”

至于吴霜降是如何如此“了如指掌”,在避暑行宫,与泉府高野侯闲聊,以及与齐狩的叙旧,吴霜降好像都一清二楚,就别猜了,反正猜不到。

而那条光阴长河,即便真被自己打造而出,又非一成不变,将来一样需要源源不断的“活水”,以此来增加水位,甚至是拓宽河床。简单来说,未来那把井口月,可以演化出白万把飞剑,笼中雀一样可以塑造出一条深不见底的光阴长河,两把本命飞剑的数种神通,相互辅助,陈平安再成为一位飞升境剑修,那么在青冥天下对上吾洲或是白藕,就不用二话不说就掉头跑路了,至少有一战之力的本钱。

吴霜降直截了当道:“既然万事好商量,那么这件事就免了。”

陈平安追问道:“岁除宫自己有大用?”

吴霜降摇摇头,给了一个很敷衍了事的答案,“与那块斩龙崖差不多,没有什么实在用处,就是留着好看,易卖不易买的东西,谁会嫌多。”

陈平安有点心累。

“所以说你这辈子都成为不了崔瀺,要是他,早就跟文庙做生意了,金身碎片,人间何处最多?自然是蛮荒天下。大战一起,各地不长脚的山水神灵,能跑到哪里去,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有什么心理负担?”

“不答应宋和担任新任大骊国师,也算你陈平安有几分自知之明。”

郑大风听得乐不可支。

吴霜降不以为然道:“人间是如此。天外呢?如此束手束脚,何谈纯粹剑修的我行我素。”

郑大风开始煽风点火,“陈平安有陈平安做不成崔瀺或是吴霜降的事,吴霜降不一样有吴霜降做不成陈平安的事。”

吴霜降微笑道:“我只说陈平安当不了绣虎,又没说我就当得了绣虎或是隐官,两码事,不冲突。郑先生不必用道理否定道理。”

郑大风赶紧喝酒压惊,点子扎手,朝崔东山摆了摆脑袋,示意你上。

崔东山病恹恹道:“打过了,打不过。”

陈平安问道:“吴宫主是准备离开飞升城了?”

吴霜降点点头,“回那边看看,有几个资质尚可的年轻人,需要我去亲自指点修行。而且答应过孙怀中,要为玄都观那位年轻女冠,她是玄都观的未来顶梁柱,我得按照约定,在此为她护道一二。”

回?

陈平安喝了一口闷酒。

作为青冥天下的道门势力之一,岁除宫修士在内三千道人,联袂赶赴五彩天下,岁除宫在那东边,圈画出了一处山水地界,刚好与玄都观建造在五彩天下的藩属山头,位于白玉京势力的一南一北。

就像,不是什么就像了,而是明摆着我们两家就是故意要恶心你们白玉京。

绝对不让白玉京“走老路”,再像青冥天下那样一家独大。

敢这么直接跟白玉京掰手腕的修士。

整个青冥天下,确实只有吴霜降和孙道长了。

岁除宫修士,是出了名的不怕死。

玄都观的道门剑仙一脉,是公认的喜欢干架,准确说来,是喜欢围殴。

吴霜降站起身,打算走了。

陈平安起身抱拳道:“预祝郑先生一路顺风。”

买卖不成仁义在。

吴霜降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一直吃瘪的年轻隐官,呵,焉儿坏,这会儿肯定已经想好了如何与那韦赦套近乎了。

这是陈平安一个极为不显山不露水的优点,有桥过桥,有路沿路,脚下无路,蹽溪过岭。

但这不是吴霜降今天选择主动现身、而非悄然离去的原因。

一个仗剑飞升,去往浩然天下。

一个不惜与文庙折算功德,赶来五彩天下。

这样的神仙眷侣,确实会让旁观者看一眼,都觉得美好。

天造地设的一双,有情人终成眷属。

吴霜降心情不错。

他便改变主意,取出一粒碎银子,轻轻搁放在桌上,问道:“这是什么?”

“钱。”

陈平安毫不犹豫答道:“财路。除了言语之外,就数此物在天下最是流转不息。”

吴霜降问道:“桐叶、扶摇两洲,大大小小数百国,早年赋税如何,总计又有多少,文庙功德林那边的账簿翻过了?”

陈平安点点头,“抄录了一份。”

吴霜降点点头,聪明人一点就透,不枉费自己今天横生枝节,多泄露点天机和真相,说道:“与其四处奔波劳碌,挑挑拣拣,耗尽香火情,去求人点头答应卖你金精铜钱,不如找到一两个关节所在,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与包袱斋做买卖也好,与皑皑洲刘聚宝谈生意也罢,你的开销,付出的代价,注定不会小的。”

“山上雪花、小暑、谷雨三种神仙钱,山下金银铜,再加上各大银庄的票号。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归根结底,就是个钱字。”

皑皑洲刘财神,商家那位范先生,算是浩然天下最有钱的两个人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鼓一响黄金万两。范先生为何不与刘聚宝争抢那个首富的头衔?因为范先生根本无所谓,刘聚宝只是挣钱,范先生的大道所在,要比刘聚宝更加宽广,天下人的挣钱与花钱,反正皆是商家大道所在,比起挣钱本事天下第一的刘财神,孰高孰低?换成是你,会计较那点虚名?”

“所以你真正要找的人,是这位商家祖师爷才对,因为他在某件事上,与你有着同样的利益诉求,东南桐叶,南婆娑洲,西南扶摇洲,三洲山河,山上山下,都要追求一个稳固的秩序,好让财路四通八达,如果三洲财路能够犹胜往昔,换成我是范先生,都愿意主动将金精铜钱双手奉上,哪怕与战前持平,这位范先生,毕竟需要凭此一举跻身十四境,你觉得这桩买卖,等到双方落座,是你求他,还是他求你?即便不说谁求谁,双方平起平坐,总归是可以的。”

陈平安举起碗抿了一口酒。

吴霜降看了眼白衣少年,好像询问一事,为何不提醒你先生?

崔东山倍感无奈,老王八蛋就像给自己设置了无数道大小关隘,而且最心狠手辣的地方,在于能够让自己略过某些脉络上边的关键词,所以如今自己的脑子真心不够用啊。

吴霜降笑了起来,由衷赞叹一句,“绣虎厉害。”

故意为难崔东山,此举最是明智不过,好让先生学生两人,都可以不走老路,各自证道。

吴霜降想起一事,“郑居中让我捎句话给你,剑气长城三官之一,有可能去过骊珠洞天,至于此人有无离开小镇,不好说,不出意外的话,还担任过阍者。宁姚当年离家出走,独自游历浩然,之所以会选择骊珠洞天作为终点,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打铁铸剑的阮邛,理由还不太够。”

哪怕陈平安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图,郑大风仍是主动开口,满脸无奈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师父从没说过。”

事实上,杨老头早年在郑大风这个徒弟这边,偶尔破天荒开口说话,一句话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字!

吴霜降最后笑道:“不用随便碰到个十四境修士,就如何畏手畏脚,毕竟不是所有的十四境修士,都与我一般,有些人,真的就是运道好,真要说境界之外的心智和手段,其实上不了台面,就是老天爷赏了一碗饭吃而已,吃饱了,有了点力气,就觉得天下无敌了。等着吧,等到……”

等到三教祖师散道。

“一些个修心不够的十四境,先尝过了甜头,很快就要有大苦头吃了。”

大白鹅趴在桌上,那叫一个气啊,又给这厮装高人了。

不过看在这家伙处心积虑只为了做掉那个道老二的份上,就只好认了。

在夜航船那边,其实崔东山和姜尚真即便知晓了吴霜降的合道之法,可谓……别出心裁。

可是两人私底下说悄悄话,依旧不觉得吴霜降真能跟余斗做那生死之争,等到今天崔东山知道了更多真相,说不定有戏。

吴霜降看到碗里还剩下一点酒水,便拿起酒碗,高高举起,好像是一句无声的祝酒词,然后站着喝完酒水。

崔东山直起腰,一口饮尽,郑大风和小陌也是差不多。

郑大风喝酒前笑道:“故友新朋,好酒几碗喜相逢。”

小陌倒是没说什么,在某本小账簿上边,多出了一个名叫吾洲的道姑。

确实需要好好练剑,一万多年了,不能总这么被一道门槛拦着。

崔东山深呼吸一口气。老子真要好好修行了!

先被郑居中气到憋出内伤,今儿又给吴霜降装了一路的得道高人。

崔东山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同样是高高举起,再一口闷了。

把酒祝东风,且听剑气如龙鸣大野,且看剑光如花开天下,且共从容!

陈平安拿起桌上一坛没有开封的哑巴湖酒水,递给吴霜降。

吴霜降竟是没有拒绝,笑着收下了,“我帮你捎了话,你回头也替我与小米粒问个好。”

因为真的很想要有这么个闺女嘛,憨憨傻傻的,可可爱爱的。

小姑娘却会眨着眼睛,歪着脑袋,好像在说我的小脑阔儿可机灵呢。

谁会不喜欢呢。

郑大风大笑起来,咱们落魄山右护法的牌面就是大。

陈平安笑着点头,“没问题。”

吴霜降拎着酒壶走出两步,转过身,与陈平安他们笑道:“此间事了,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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