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六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七)(1/2)

作者:烽火戏诸侯

剑来第九百二十六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七)

在接那拳之前,青同的那具阳神身外身,身上突然多出了一件古老甲胄。

此拳太过古怪,既然无法力敌,同时注定避无可避,青同就只好选择硬扛一拳,在那件雪白法袍之外,又增加了一副用来保护体魄的甲胄。

显而易见,青同不觉得自己半个神到的武夫体魄,不依仗外物,当真能够完整接下这一拳。

一拳过后,白发老者身上那件宝甲如镜面崩碎开来,如无数道流星激射而出。而且老武夫的一道魁梧身形开始坠地,却不是一条直线,只因为这座天地,就像一个稚童随意攥起的褶皱纸团,在此间,光阴长河的流逝方向,已经超出世俗的认知,所谓的方向都是虚妄,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扭曲、折叠的。以至于许多看似相邻的地界,咫尺之间却有千里之遥,许多看上去隔着百千里的距离,反而只是毫厘之差

、一步之隔。

这就使得白发老者的身形,像撞在竹筒内的一颗琉璃珠,摇晃不已,四处乱窜。

一般情况下,这么一位止境的纯粹武夫坐镇这种天地,置身其中、与之对敌的练气士,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等到魁梧老者终于停下身形,竭力稳住体内山河震动的紊乱气象,低头看了眼,身上破碎不堪的甲胄,老人吐出一口血水,将那些支离破碎的宝甲悉数剥落,再一招手,

聚拢天地间其余那些散乱的破碎甲片,最终连同身边碎片,恢复成一颗黯淡无光的兵家甲丸,

青同心疼不已,好不容易才将这具远古神甲,修缮到可以披挂在身的程度,再想要恢复原貌,又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

只是不得不承认陈平安这一拳,有点重。

青同抬起手,抹掉满脸血污,抖了抖手腕,将那些血水摔落在地,融入天地间,好奇问道:“拳从何来?”

绝不相信是陈平安自创的拳法。陈平安摊开双手,身后远处,之前被摘下的两把长刀,如获敕令,只因为青同尚未隐藏小天地道法轨迹的缘故,斩勘的轨迹路线,就与青同先前撤退身形差不多,七弯八

拐,倏忽不定,行刑却是笔直一线,完全无视天地禁制,直接返回陈平安手中。

一袭鲜红法袍,双手持刀,狭刀微微晃动,两种刀光流溢出不同的轨迹。

白发老者见那家伙好像扯了扯嘴角,讥讽之意,十分明显。

止境武夫是真,纯粹武夫是假。

真就只是个一点点熬出来的武夫止境,只能靠着悠久岁月的打磨体魄。

陈平安这一拳过后,刚好两刻钟结束,一炷香已经燃烧殆尽。

远处,小陌转头望向身边的青同阴神,笑着打趣道:“青同道友,你还是有点家底的。”活得久,有一点好,就是见识广,因为本身就是老黄历前边几页的远古道人,所以根本不用翻阅那些吃灰万年的秘档,就可以轻松知晓真相。比如眼中那位魁梧老者身上

披挂的甲胄,小陌一眼就看出了大道根脚,来历相当不俗,品秩不亚于作为上古斩龙台行刑之物的狭刀斩勘。

少年姿容的青同阴神,脸上泛起一阵苦笑。

这件宝甲,可是压箱底的手段之一。曾是中土文庙借给镇妖楼的,如今青同算是凭借一份功劳,将其收入囊中。

只可惜缝补多年,只因为青同不擅炼造,始终进展缓慢,结果今天这么一场狗屁倒灶的问拳,又被打回原形了。远古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披甲者,以身上那件甲胄作为原型,曾经出现三件被视为次一等真迹的神甲,是那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铸造者,在得到火神和水神的许可后,采撷

日精,再以火神作为行宫之一的荧惑,作为熔炉,用光阴长河作为淬炼之水,耗时颇久,精心锻炼、仿造而成。

小陌在飞升城酒铺那边见到的代掌柜,郑大风前身,披挂的那件银色铠甲“大霜”,正是三件神甲之一。只可惜在那场道人与神灵皆陨落无数的登天一役中,不愿让出道路的看门神将“郑大风”,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最终被某位存在,一剑钉死在大门上,大霜宝甲就此破碎

,遗落人间。

如那人间法可言的剑光数量,还在疯狂叠加,以至于旧有剑气凝聚而成的光柱,转眼

间就被崭新剑光轻松撞碎。

桐叶洲上五境修士,按照各自境界的高低,神识的强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道心微颤,依稀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负责坐镇桐叶洲天幕的三位儒家圣贤,举目远眺,笑了笑,只见桐叶洲中部上空,仿佛出现了一只光球,只是不知为何布满了尖刺,剑气森森。

距离那颗光球最近的某位老夫子,轻声笑道:“好好一座镇妖楼,怎么变成了只……刺猬?”

这种修道之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拦什么拦。

再说了,老夫不跑去拉偏架,就算很给这位青同道友面子了。大战落幕这么些年,因为至圣先师与礼圣、亚圣,不知为何,都没说什么,这栋镇妖楼,也就装聋作哑,就像个捂紧钱袋子的吝啬鬼,是个半点不肯开销的主儿,只是作那壁上观,故而收拾桐叶洲这么个山水破碎、人心涣散的烂摊子,就只能是三座书院的山主、君子贤人们,四处奔波劳碌跑断腿了。因为不可参与人间具体事务,是礼圣

早年亲自为他们这些坐镇天幕陪祀圣贤制定的一条铁律,所以他们三位,也就只能是忧心了,都没办法与那座雄镇楼说半句牢骚话。

其实不顺眼好几年了。

无法苛求他人作圣贤。

这位曾经亲口赞叹年轻隐官一句“后生好风采”的老夫子,抖了抖袖子,将那份天地异象给遮掩过去。

怎的,职责所在,谁能挑我的刺?

一座文庙封正的雄镇楼,与文圣一脉的儒生,属于自家人关起门来打打闹闹,这就叫家丑不可外扬。

天地内的新战场,青同阴神,与那个作为阳神身外身的魁梧老者,一并消失,重归真身。

毕竟是要与一位飞升境剑修对敌,青同岂敢掉以轻心。 而那棵梧桐树真身,又变幻成一位身材修长的,光线明暗交替,面容模糊,头戴一顶芙蓉道冠,身披一件崭新甲胄,内穿一件金黄法袍,脚穿一双碧绿鞋履,腰悬一连串

的古朴玉牌,双臂之上环以鲜红色臂钏,总之是能穿戴上的,都派上用场了,五花八门的山上法宝,花里胡哨的装饰……

与此同时,这位道龄漫长的飞升境大修士,也未束手待毙,步罡踩斗,双手掐诀,分身如花苞绽放。

一千多位青同化身,各展神通,纷纷祭出不同的法宝,施展不同的攻伐术法、防御神通。

好个技多不压身。

只说术法之多,种类之驳杂,不谈道法玄妙和修为高度,估计青同只凭今天这一手,就能跻身浩然前十。

这些青同分身,其中百余位负责临时结阵,营造出一座山水阵法,其余数量更多的符箓分身,为了阻拦那些层出不穷的剑光,不惜与之玉石俱焚。

而青同这位自称会几手大符的飞升境修士,压箱底的那几张大符,一并祭出,各自契合五行大道,堪称符箓一途的造诣极致。

一张火符祭出,便出现了一尊身高千丈的火部神灵,全身交织着千百道火焰,乱拳打碎一条条不断靠近山水大阵的剑光。又有一张水符,符箓衔接,连绵掠出,像那江河滚滚,由数以万计的符箓交织、重叠而成,波光粼粼,最终汇聚显化出一条身长千里的青色鲤鱼,身上每一片鱼鳞,皆大

如庭院,都是一份符箓灵光。

一张张撮土成山的三山五嶽符,猛然间砸地,五座古老大岳,落地生根,三山互成掎角之势,外围又有五座古嶽围绕三山。帮助外边的山水大阵稳住阵脚。

而青同真身背后,一张木符,符光四散,丝丝缕缕的光线,然后堆积出了一架好似世间最精巧、繁密的木作偶人。

但是小陌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只有一剑而已。

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如游鱼摆尾,朝那座阵法和青同真身而去。

剑光所至,摧枯拉朽。

剑光四周,出现了一条类似天外太虚境地的通道。

就连自身剑气凝聚而成的无数道倾斜光柱,只因为拦路,都一并崩碎再悉数化作虚无。

这就是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的真正杀力。

在天地别处,同时生发出十数个好似水花四溅起涟漪的微妙泉水。

那些水源之泉眼所在。叮咚作响,宛如天籁。

天下江河大渎,无论入海时如何气势汹汹,水势雄壮,水脉源头处,往往只有几处细微泉眼。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存在,剑气之细微,仿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却好似小陌剑术之大道初始。

在你青同的自家地盘上,躲,能躲到哪里去。

跑,出了一座镇妖楼,你青同又能跑到何处。

一座山水大阵眨眼睛告破,崩碎声响,惊天动地。

青同耗尽了所有大符,才堪堪打消了那道如入无人之境的可怕剑光。

万年之前,就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剑修,剑术很高,只是青同依旧无法想象,会如此之高。

但是不都说它的剑术,并不以杀力著称吗?只是因为它的攻守兼备,才难缠至极吗?

不是说它当年的剑术杀力,排不进天下剑修前五吗?

蓦然间,青同瞪大眼睛,就看到了一张越来越清晰明显的面容。

这位远古妖族剑修,一张带着笑意的面容越来越靠近,只是手中一剑横抹而至。

整个天地间都拖拽出一道漫长的弧线,直奔青同的头颅而来。

那个如今改名小陌的家伙,好像在说。

你好,青同道友。

再见,废物飞升。

命悬一线,青同情急之下,倒也不算是束手待毙,突然高声喊道:“陈平安!至圣先师有话转告!”

那一袭鲜红法袍,正从小陌破开的天地缝隙中,跨越小天地,宛如一位远古登高天仙,脚踩虚空之地,拾级而上,缓缓现身。

双手笼袖,腰叠双刀,身边跟随着一把自行掠空的夜游剑。

但是青同瞬间如坠冰窟,与那持剑近身的小陌,双方一个交错而过,站在原地的青同,被那道弧线剑光割掉了头颅。

一颗头颅高高抛起。

可能是陈平安来不及出声阻拦小陌,可能是以心声言语了,小陌来不及收剑。

可能是小陌听到了心声,这位远古妖族剑修心中却是戾气横生,不愿意停剑。

更有可能,陈平安既没有出声,因为根本就不愿意开口。

懒得开口。

谁知道呢。小陌手中剑意凝聚而成的那把长剑,当场消散,换手持剑,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好歹是位飞升境修士,哪里容易这么轻松被当场斩杀,距离所谓的身死道消,还有段距

离。不过再怎么,都比当年试图斩杀仰止来得轻松,一来仰止的飞升境更加巅峰,而且她体魄的先天坚韧,再者在那远古人间,疆域广袤,加上仰止的修行之路,得天独厚,

是身负一部分大道水运的,故而每逢临水地界,仰止逃得飞快,远遁速度犹胜剑光。

这个青同却是画地为牢的处境。

那颗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一截枯木腐朽,继而化作灰烬飘散天地间。

小陌身后,青同真身所在位置,宝甲铿锵坠地,声响清脆,那件法袍则颓然飘落在地,瘫软在宝甲之上。

用上了一种类似蝉蜕神通的遁法。

一棵大树,只伤枝叶,不伤主干。

当然青同的一份大道折损,是必不可免的。

天地四方,回荡起一个如震雷般的暴怒嗓音,“休要得寸进尺!”

这里浩然天下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妖楼。

你小陌正好是一头来自蛮荒天下的妖族!

小陌却是笑容灿烂,转瞬间不见法相,循着一条蛛丝马迹追杀而去。

一尊仙气缥缈的法相,明月芦花杳无踪迹。

片刻之后,天边悬起一轮无比诡谲的漆黑圆月,是青同被迫现身,不得不施展出一道压箱底的保命神通,月相。而小陌的那尊法相,相较之下只能算是芥子之于井口,但是那轮明月附近,先是亮起一粒极其细微的光亮,然后瞬间蔓延成线,最后那条剑光长线,就像一条腾空而起的

巨大蛟龙,蜿蜒游曳于一轮明月的上空。

这是小陌昔年在一双日月运行轨迹之上,悄然在道路上布网吞咽下其中一轮月后的自创剑术,食月。

只是比起那位拥有“纬甲”的远古道友,那一手名副其实的“日食”道法,小陌自认还是差了不少。当时它们这拨山巅大妖,得到白泽的那道敕令,不得不纷纷从沉睡中醒来,其中一位古老存在,因为万年道场,或者说养伤之地,是在那蛮荒天下的大日之中,故而这个

同为剑修的婆姨,便与天上“邻居”、身在明月皓彩中的小陌,以独门神通随便言语了几句,双方原本约好了人间重逢的相见之地,对方还说如今给自己取了个化名。

谢狗。之前小陌与陈平安提及它们这拨远古存在,修为和战力一事,担任死士的小陌坦诚以待,说自己既不是杀力最大的那个,又不是防御最强的,只是小陌可以肯定一事,自己的攻防都在前三甲。小陌因为刚刚与陈平安打交道没多久,加上剑修的心性使然,所以当时仍然有所保留,没有多说内幕,比如攻防两道的各自前三甲,其实撇开自己

占据两席之地,剩下的,并非四个,而是只有三位,因为那个“谢狗”,同样是攻守兼备的巅峰强者。

至于小陌与这位化名如今“谢狗”的道友之间,就又有一段故事很长的恩怨情仇了。

这大概也是小陌不愿多说更多真相的缘由之一。

陈平安肩头一沉,愈发身形佝偻。

是那青同再次搬出镇妖楼主人的身份了。

片刻之后,各地依旧有剑光突兀亮起,又骤然消逝。

青同终于首次现出真容,狼狈不堪,一身血污,身上伤痕,纵横交错,伤口不下十数道,白骨裸露,惨不忍睹。

年轻相貌,姿容俊美,雌雄莫辨。

只是青同再无山巅大修士的雍容气度,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就站在陈平安不远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喘口气。

青同的选择,是对的。

小陌果然没有继续递剑,那只持剑之手,绕在身后,以示诚意。

容你在我家公子身边休息片刻便是了。

陈平安看到青同的容貌后,一时间神色古怪。

按照避暑行宫的秘档记载,古语梧雄桐雌,“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

而出身中土阴阳家陆氏的陆台,便是千年难遇的阴阳鱼之身。

当年也是陆台陪着陈平安一起游历桐叶洲。

一位练气士,却天然恐高。

邹子与剑术裴旻,都是陆台的传道恩师。

陆台当年与自己分别后,会不会也曾被邹子带着来过这里?

陈平安却没有与青同询问此事,无所谓的事情了,陆台也好,剑修刘材也罢,相信来年终有重逢之日,或是见面之时。

小陌朝那青同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可以离开此地了。

青同一咬牙,远遁离去。

等到做得好,再来做其他事情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不然就都是些野狐禅和邪魔外道……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为什么,做官吗?封妻荫子?

山上术法万千,唯有剑修一道,如世间百业中的读书,睥睨天下,蔑视旁人。

何尝不是青同在借机冷嘲热讽那自恃“一剑破万法”、便目无余子的的剑修?

处处含沙射影,另有所指。比如那座高门府邸,象征着曾经的剑气长城。而剑气长城的宁姚,就是那个可惜不是男儿身的女子,所以入赘府中的那个女婿,之所以是“门当户对的,也是有才情的”,当然是因为此人的身份,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崔瀺、左右他们几个的师弟,所以老大剑仙,对此人是颇为看重的,而“偏偏不肯举业”一语,是暗示陈平安当时不是

剑修……

青同有些心虚。

怎的,这也能猜得到自己的心思与用意?

这次又轮到小陌如坠云雾了。

心肠能如此弯绕的,不是心思海底针的女子,就是……我辈读书人了。

陈平安瞥了眼对面的青同,当下其实是个女子?

至于最后那一幕,郡守大人推门而入,将桌上那盏油灯挑去一根。

大概是青同这个对剑修怨气不小的,依旧是在拐弯抹角说老大剑仙与自己了。

是说老大剑仙晚节不保,竟然只能临终托孤给一个到剑气长城没几天的外乡人?

结果到头来,那个躺在病榻上一言不发的老人,就像那个在战场上一剑不出的陈清都。

最终就只能留下半座剑气长城?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眯眯道:“你又不是骂我,只是在这儿骂一个已经作古的老大剑仙,我不生气,怎么可能生气呢,犯不上,没必要。”

“就像在剑气长城,任何一个活着的下五境剑修,都可以随便调侃宗垣不如自己。”

“对了,青同前辈,你没有骂我吧?”

青同默不作声,不承认不反驳。

小陌觉得这家伙先前就该听自家公子的劝,别节外生枝,就让公子返回仙都山得了。

让青同稍稍松口气,因为陈平安已经主动推开那两张落叶,换成了下一幅画卷。

陈平安问道:“是善意的提醒?仍然是邹子的安排,还是你自己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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