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章 酒桌之上无敌手(1/2)

作者:烽火戏诸侯

剑来第一千零五十章 酒桌之上无敌手

青山与高人,一见如有约。楼外峰千朵,笔未退尖时。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大日出东海,就又是一天。

一个黑衣小姑娘,斜挎棉布包裹,手持绿竹杖,肩挑金扁担,清晨时分的巡山课业已经收工,她要出门闯荡江湖去了!

她前几天就与骑龙巷左护法约好了地点日期时辰,就在灰蒙山碰头那边碰头,今儿要一起去黄湖山。

飞奔在霁色峰后山的一条小路,两条小短腿跑得跟车轱辘似的。

风过山林,噫然大块吹,竹叶簌簌,松涛阵阵,听取天籁一片。

随着好人山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久,右护法的胆子,可就一天比一天大了。

如今不光是早晚在霁色峰和集灵峰之间巡山两趟,小米粒偶尔都会走一趟灰蒙山,甚至是一路远游至黄湖山。

主要是因为听景清说黄湖山那边,经常有个当县令的芝麻官跑去钓鱼,叫傅瑚,好像是屏南县的父母官,不知怎么就认识了自家老爷,

小米粒倒不是心疼傅瑚的鱼获,主要还是觉得那傅县令一个不曾炼气的凡俗夫子,湖内却有不少气力不小的异类水族,光是那种重达两百来斤的青鱼,就有好几条,傅县令可别钓鱼不成反被鱼钓。

黄湖山曾是水蛟泓下的地盘,在湖底开辟出一座水府,陈暖树和陈灵均的两只龙王篓,就在这边被炼为山水大阵。

山上有几棵老茶树,再加上远幕峰的泉水,老厨子每年明前谷雨,都会亲自上山采茶,回到宅院炒茶煮茶,小米粒每次喝茶,都会表扬几句,好滋味,有回甘。

在灰蒙山北边山路的一处行亭,小米粒跟那条左护法见了面,一起往黄湖山那边晃悠而去。

拿出早就备好的糕点,分给左护法一半,是骑龙巷自家压岁铺子的桃花糕和杏仁酥。

吃过糕点,小米粒拍了拍手,笑道:“左护法,晓得不晓得,不光是泓下姐姐的那座黄湖山,其余咱家许多藩属山头的护法大阵,都是周首席掏的腰包哩,老多钱了。”

土狗点了点头。

那个周肥确实有钱,土财主一个,花钱不带眨眼的。这样的首席供奉,可以再来几个,不嫌多。

小米粒老气横秋说道:“那个喜欢在湖边钓鱼的傅瑚,是屏南县的县令,货真价实的官老爷哩。听景清说,傅县令以前是在大骊京城捷报处坐头把交椅的,来屏南县当县令,是官场平调,不算提拔,但属于重用。咱们俩要是真遇见了这位傅县令,记得看我眼神行事,咱俩可都机灵点啊。”

土狗继续点头。陈灵均没说错,就是个芝麻官,但是能够职掌大骊处州一县,可比在捷报处这种清水衙门作闲人有前途多了,家里肯定是有背景的,记得有个姓傅的,好像是叫傅玉来着,当过宝溪郡太守,就是个京城世家子,最早是给吴鸢当个处理文案账簿的文秘书郎,多半与傅瑚是亲戚?

小米粒低头望去,疑惑道:“左护法这都晓得啊?难道暖树姐姐说中了,你可以开窍炼形了么?”

土狗赶紧摇头。

要是被小米粒知道了真相,别说落魄山,恐怕桐叶洲青萍剑宗那边就都知道了,其实谁都知道都无所谓,就是不能让裴钱知道。

这位骑龙巷左护法,其实早就有了个名字,韩卢。

如果不是有个裴钱,拥有“真名”的它,加上曾经把丹药当饭吃,早就炼形成功了。

一想到那个曾经的小黑炭……往事不堪回首,哪怕当年裴钱在变成了少女模样后,她出门去北俱芦洲游历之前,好像故意交待过小米粒,你们是官场同僚,别勾心斗角,要相亲相爱,她不在家里的时候,让左护法时常到你这边点卯,别总瞎逛荡,江湖险恶,有些偷狗的高人,抓狗是一把好手,都不用肉包子,只是那么弯腰一抄,就可以把一条狗裹棉袍里边拐走了,神不知鬼不觉,回头左护法就跑到人家你的炖锅里了,咱们又吃不着狗肉……你们在老厨子那边一起混饭吃,千万别饿着左护法,除了你,记得再提醒老厨子,一起往地上多丢几块骨头。

不吃,是不给面子,容易被小米粒记账,再被裴钱回家后秋后算账。吃了,跌份。

小米粒左看右看,四下无人,便从棉布挎包里边扯出一件绸缎材质的披风,系好之后,抖搂了一手疯魔剑法。

结果在前边一座白墙黑瓦的行亭内,突然走出一袭青衫长褂身影,眼神温柔,面带笑意,看着自顾自“臭美”的小米粒。

小米粒神色尴尬,快步跑向没打招呼就来了的好人山主,羞赧道:“有点幼稚哈。”

这件藏青色披风,穿在小米粒身上,大小刚好,一看就是老厨子的手艺。

“怎么就幼稚了,是你不得要领,才会觉得别扭。”

言语之际,陈平安做了个双指捻物、再抖腕一甩的动作,“江湖上的女侠,都是这样的。”

小米粒有样学样,伸手扯起披风一角,再使劲一抖手腕,哗啦啦作响。

哦豁哦豁。

原来如此!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现在还觉得幼稚吗?”

小米粒咧嘴笑道:“威风八面嘞。”

陈平安朝那条土狗点头致意,它立即心领神会,自己耍去了。

跟小米粒聊了些下宗的近况,说青萍剑宗那边,新设立三府六司八局,谁谁谁当什么官,分别管什么。

小米粒听得迷糊,皱着两条微黄疏淡的眉毛,记得认真。耳报神,有那么好当的?

大白鹅当了宗主之后,就是不一样,可劲儿给人发官帽子呢。

陈平安笑道:“崔宗主这是在教我做事呢。”

小米粒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忍住笑,“没有跟裴钱说那本英雄谱的事情吧?”

小米粒使劲摇头,“跟太徽剑宗翩然峰峰主白首白剑仙约好了的,不可以说这件事。”

但是白首跟好人山主称兄道弟的小事,小米粒是与裴钱一五一十说了的。

当时裴钱黑着脸,说很好,记下了。

小米粒就说了句心里话,白首跟好人山主关系真好,看得出来,虽然白剑仙嘴上从来不说,但是心里其实很仰慕好人山主。嗯,老厨子打了个比方,说就像一个少年,遇到一个打心底佩服的成年人,因为担心双方没什么可聊的,就喜欢说我可以喝酒了!

裴钱脸色和缓,点点头,说白首能够成为刘剑仙的嫡传弟子,还是师父牵线搭桥才成的,这家伙一贯说话没大没小,以前都不喊刘剑仙师父的,一口一个姓刘的,半点规矩都没有。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既然不是小米粒通风报信,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给裴钱的?

小米粒挠挠脸,还是觉得自己必须暗示一下好人山主。

“哈,肯定不是景清。”

陈平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冤枉景清了。”

陈平安让小米粒骑在脖子上。

就像父亲宠溺自己的亲闺女一般。

小姑娘双臂叠放在好人山主的脑袋上,圆圆的下巴搁放在胳膊上边,眯眼而笑,与好人山主说着昨天前天大前天的巡山途中,都瞧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比如路上有只大蟾蜍唉,它走的可慢啦。虚心亭附近,有喊不上名字的鸟雀搭了个窝。名字最长的那座凉亭,隔着三十六步路远的地儿,那些茶片快可以吃啦。可惜猕猴桃还是小小的,雨下亭的一根红漆柱子上边,有人偷偷刻了字。喜鹊叽叽喳喳,经常在枝头报喜……

“哇,这么多新鲜事,也太有趣了吧。”

“那可不,有趣极了。”

大先生道邻,住持北岳披云山的封正典礼,周国负责去往中岳掣紫山,闵汶和黎侯分别负责东岳碛山和西岳甘州山的封正仪式。

先前他们在落魄山只是小留片刻,道邻很快就跟着魏檗去了山君府,商议典礼的流程,其中黎侯抽空去了一趟落魄山账房,韦文龙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陈清流和辛济安一起离开落魄山,打算游历一趟那座至今无主的秋风祠。

新朋旧友都要离开,陈灵均很舍不得,这些日子每天两顿酒跑不掉的荆蒿,则是假装不舍得。

荆蒿的亲传弟子高耕,和剑修白登,还有那个道号银鹿的鬼物,早在他们之前就已经下山去了,可谓躲酒躲得正大光明。

一天两顿酒,每次喝早酒,陈灵均都不会麻烦暖树那个笨丫头。

陈灵均一路送到了山门口,与荆老仙师约定,以后只要游历流霞洲,肯定靥的恩人带到了青峡岛,瞧见了形容憔悴却眼神熠熠的陈先生,他身穿棉袍,气态温和。曾掖还说了这个少年是如何畏惧顾璨,在这篇山水故事的开头,跟酒无关。之后就是有陈先生住在隔壁,胆小懦弱的少年,便渐渐放下心来,遇到了一些跟书简湖有关、却很不书简湖的人和事,鬼与债。在曾掖就要说到与那个来自黄篱山的姑娘,朱敛站起身,说稍等片刻,去酒窖拿了一壶酒过来,揭了泥封,递给曾掖,曾掖喝着酒,也不知道是人喝酒,还是酒喝人,继续说着故事,一直说到了自己去大骊京城,说到了大太阳底下的那场重逢,有个姑娘蹲着看书,书上的故事里,有个叫曾掖的胆怯少年,还有个可能到故事最后都不曾喜欢曾掖、也不知道曾掖喜欢自己、或者可能知道却假装不知道的的苏姑娘。

喝到最后,酒壶都空了,曾掖还是在那边仰头喝酒。

朱敛摇晃蒲扇,轻声说道:“少年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想要再与心爱的姑娘重逢,需要找她等她一百年几百年一千年,如果没有找到,我相信少年就可以一直喜欢下去。但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好像美梦成真,终于找到了心仪的姑娘,照理说,这是一件多难得的幸运事啊,本该万分庆幸才对,却开始患得患失了,可要说伤感,好像又不至于撕心裂肺,觉得肯定不该如此,怎么可以这么人心不足呢,不该如此。细细碎碎,挠心挠肺,肝肠百结。”

“此般滋味,不是苦,是涩。”

“彻底忘记苏姑娘,转去喜欢如今的刘姑娘,觉得对不起前者。”

“长久眷恋着苏姑娘,同时又喜欢刘姑娘,又觉得对不起后者。”

“只因为在你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她们终究不是一个人了。”

“喜欢谁,不喜欢谁,同时喜欢谁,谁都不喜欢了,好像不管做什么,怎么都是个错。”

“又不是那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既然明知是错,又让我们如何能够真正安放其心呢。”

朱敛笑问道:“曾掖,早知如此绊人心,你会后悔当年遇见苏姑娘吗?会后悔这次去大骊京城吗?”

曾经的少年曾掖,如今的五岛派掌门,毫不犹豫,使劲摇头,“绝对不会!”

朱敛点点头,“见到了,至少就放心了。至于某些新的遗憾,就长长久久,藏在心里好了。曾掖,听到这里,你要是问我一句,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那我就要反问你一句了,你当真什么都没做吗?听我的,再回京城一趟,五岛派的事务就搁放个一两年,两三年的,到了京城,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做,免得错上加错,否则人心就再难收拾了,在那边找份普通老百姓的营生活计,兴许某天答案,就自己跑到你的心里去了。”

曾掖点点头,嗓音沙哑道:“我听朱先生的,就这么办。”

听朱先生说了这么多,曾掖心里好受多了。

朱敛微笑道:“最后送你一句话,男女情爱一事,不要寄予有过高的期望,不要在自己心中全无希望。”

曾掖咧嘴一笑,“记住了。”

陈平安其实一直偷偷站在门外,竖耳倾听,听到这里,才悄然离去。

更远处还有个粉裙女童,陈平安竖起手指在嘴边,然后与她笑着点头,暖树施了个万福,脚步轻灵,去别处忙碌了。

————

走了一趟北俱芦洲东南商贸航线的风鸢渡船,这天暮色里,缓缓停靠在牛角渡。

陈平安带着小米粒和陈灵均在这边等候已久。

等人期间,黑衣小姑娘借了金扁担给青衣小童,在那边过招,比拼剑术,小米粒站着不动,挥动绿竹杖,陈灵均辗转腾挪,蹦蹦跳跳,嘴上呼呼喝喝的,不亦乐乎。

被小镇当地百姓敬称一声贾老神仙、或是尊称为贾半仙的贾晟,走在暂时担任渡船大管事的掌律长命身后,先前在渡船甲板,目盲老道士使劲嗅了嗅,呵,仿佛家乡的山风,都带着酒香哩。

好久没有跟景清老弟拼酒划拳谈心,老道士浑身不得劲儿。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笑道:“都辛苦了。”

一袭雪白长袍的落魄山掌律祖师,她施了个万福,嗓音轻柔,喊了一声“主人”。

其实按照陈平安最初的设想,在老聋儿牢狱内认识的这位长命道友,可以担任落魄山的账房,她与韦文龙一虚一实。

不过后来崔东山就成为了掌律祖师。

返乡后,陈平安私底下问过裴钱,她对掌律长命的印象如何。

裴钱照实说了,先说了些用来铺垫的好话,最后来了一句,看久了很渗人。

陈平安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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