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也是故乡
檐下烟雾袅袅,雾里看花一般的世情。
范峻茂问道:“知道是哪位陪祀圣贤住持梓桐山的封正典礼吗?”
陈平安摇摇头,“不好说,暂时确定的,只有披云山和掣紫山,分别是大先生和周国,旧朱荧王朝地界,剑修比较多。”
范峻茂说道:“有机会跟范二喝顿酒,劝劝他,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是打光棍,不像话,赚钱就那么有意思吗?一年到头半点不闲着,稍有空闲,也是跑去跟账房先生和百工匠人厮混在一起,到底图个啥,每天打着算盘,对着账本傻乐呵。”
陈平安笑道:“有些人天生就单纯喜欢挣钱,很纯粹,跟武夫学拳,剑修练剑差不多,自得其乐。范山君放心好了,我肯定会主动找范二喝酒。”
范峻茂起身笑道:“要不要我把曹涌喊出来,他的好事被你给搅黄了,可别落下心结,山水神灵,都长性着呢。”
陈平安点头道:“你就说我请他出来聊两句。”
魏檗站起身,拍了拍袍子,“我跟着一起。”
陈平安不适合回去一趟再拉着淋漓伯找地方单独私聊,痕迹太重了。今天议事的,哪个不是公门修行到化境的人精。
范峻茂又是个说话不靠谱的,官场的弯弯绕绕,一句话里藏着好几个意思,她大概就只有蒙童水准,魏檗不太放心。
去御书房的路上,范峻茂以心声问道:“魏檗,陈平安在避暑行宫,也是这么当官的?”
魏檗哑然失笑,“反着来就可以了,几个意思用一句话说明白,说话和听话的,双方都不费劲。或者干脆不说话,剑修讲理,还不简单,何况那里还是剑气长城。”
范峻茂点点头,“懂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魏檗笑而不言,不予置评。
范峻茂说道:“魏夜游,你是不是没有听明白,我这可是一语双关,对剑气长城和浩然官场,有褒有贬的。”
魏檗微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你范山君跟我聊这个,不就等于跟周首席谈挣钱如何轻松,与小陌先生说礼数吗?
就像先前晋青在议事过程当中,故意调侃几句陈平安,什么一拳就倒二掌柜,什么单枪匹马大剑仙,看似插科打诨,岂是没有用意的。郡那边,如今采伐院管得严,是指望不上了。来之前,两位山神都让我帮忙问一句,看看能不能在你这边要个实惠价格。”
傅德充脸色古怪。
佟山君啊佟山君,先前陈国师的那本册子,就薄薄两页的内容,你都没看?
陈平安笑道:“傅山神,做生意,可得讲一个先来后到的规矩啊。”
佟文畅恍然道:“怎么,璞山檀木已经被落魄山包圆了?难怪我走出屋子的时候,他们两个朝我使眼色。”
一开始还以为是提醒自己别忘了跟傅德充捎句话,原来是暗示自己别跟陈国师抢生意了?
上次带着青同,一起做客掣紫山,陈平安顺便跟晋青谈妥了三桩山上买卖,其中就有璞山的仙家檀木。
旧朱荧王朝曾有四绝,名动一洲,剑修,美人,名砚,古檀。
其中璞山的檀木,几乎可以与大骊洪州豫章郡的巨木齐名,宝瓶洲中部各国宫殿、皇陵用木,都取材于璞山。而以璞山灵府秘法制成的数种檀香,有黄白青紫之异,更是宝瓶洲练气士和帝王将相的心头好。
此外就是在掣紫山辖境内建造一座采石场,再就是大量购买雍江水域的一种特产河砂,按照文庙重新编订天下山水神祇的金玉谱牒,雍江水神和铁符江的神位,与五岳储君之山和大骊京师城隍庙,品秩相同,都是正三品。
上次在中土文庙之内,陈平安曾经见到过那位走遍浩然九洲、看尽天下水脉、继而编撰出一部《水经》的郦老神仙,不但见过,当时还聊过一番闲天。老一辈学人的风采,往往是学问越高,心态越平,胸襟宽广。
雍江位于旧朱荧王朝境内,古书《水经》有云,四方有水曰雍。
在陈平安递出那本册子上,还有采芝山独有的一种“幽壤”。
道号洞庭的灵飞宫湘君,她先前在战场遗址开辟道场,就与采芝山的山神王眷,花大价格,购买了数量可观的幽壤。
而陈平安当时跟王眷谈的价格,大概是湘君的一半还不到一点。
所以落魄山的生意伙伴,被陈平安写在册子上边的,仅仅是今天屋内有座位的山水道场,就分别有掣紫山,梓桐山,采芝山,璞山,雍江。
至于披云山和魏山君,那能叫生意伙伴?
佟文畅问道:“陈国师,桐叶洲的那条大渎开凿,还缺不缺钱?”
陈平安说道:“前中期所需的两笔神仙钱,目前都已经有着落了,至少三十年之内不愁钱。”
佟文畅又问道:“约莫筹集了两万颗谷雨钱?”
关于这件大事,宝瓶洲议论纷纷,在山上早就传开了,都在猜测那座建造在云岩国京城的临时“祖师堂”,如今账簿上到底躺着多少颗谷雨钱。
比如陈平安之前在叠云岭做客饮酒,山神窦淹就曾主动提及桐叶洲开凿大渎一事,询问陈平安适不适合砸钱进去,可别打了水漂都没个声响。陈平安就建议窦淹和岑文倩,手头如果有闲钱,不妨试试看。他会用一种类似青萍剑宗代持的方式,让叠云岭和老鱼湖入股。
最终窦淹便发发狠,东拼西凑,加上借债,与几个要好的山神朋友,拿出了四百颗谷雨钱,寄给了落魄山。
不过岑文倩还是没有参与此事,原因很简单,就一个字,穷。如果说得好听点,那就是两个字,清贫。
陈平安笑道:“不止。”
傅德充好奇问道:“能不能说个大概数字?”
陈平安说道:“不算中期投入的神仙钱,只说郡巨木和璞山檀木。如果按照如今的价格,随便转手一卖,就是暴利。
陈平安走回大门那边,朝陆沉点点头,可以回了。
陆沉站起身,拿袖子拍了拍屁股,瞥了眼屋内那个好似坐蜡的宗主,笑道:“知君志不小,定非池中物。”
双方重返过云楼客栈。
看热闹不嫌大,陆沉伸手指向一线峰方向,说道:“郭惠风快到山脚了。”
满脸笑容的陆掌教再转移手指,至满月峰山巅,“竹皇已经找到夏远翠了。”
还有个胆战心惊的水龙峰晏础,这位正阳山祖师堂坐憎命达,混了官场就很难做学问了,换成山中修行,是差不多的道理。剑修安心练剑就是。”
这些日子你的阮铁匠,打铁铸剑之余,经常来犹夷峰这边露面,很难得的事情了。
反正就是拐弯抹角提醒刘羡阳,筹办婚礼一事,多上点心。
如此殷勤,害得刘羡阳都误以为自己不是阮铁匠的私生子了。
化名余倩月的圆脸棉衣姑娘安慰道:“当不当首席供奉,又无所谓的,书上不是说了,莫说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刘羡阳道:“读书人骗读书人的话,你也信啊。”
棉衣姑娘点点头,“也对。”
刘羡阳嘿嘿笑道:“我信,因为我就是读书人。”
余倩月白了一眼,低头扒饭。
刘羡阳理直气壮道:“他陈平安不也连个书院贤人都不是。”
阮邛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桐叶洲青萍剑宗,祖山密雪峰的那座长春-洞天。
作为陈山主私人道场所在的绛阙仙府,这处道山最高处,只有顶楼门窗关闭。
楼下几层,都没有设置任何山水禁制。不过以前也就只有小米粒会来这边登高赏景,至于柴芜那几个在此修行的孩子,他们还是不敢“擅闯禁地”,柴芜是担心自己以后没酒喝,其余几个剑气长城的剑道胚子,是担心被那只最是“尊师重道”的大白鹅给他们穿小鞋。
其实顶楼室内,装饰极为简洁朴素,一蒲团,一案几,一香炉。
陈平安当时离开此地,并未带走那几本书籍和一堆刻有文字的竹简,书籍叠放,竹简堆积如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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