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大时代第15章 蜜糖苦药
“那是,咱省事践行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排头兵。不能辜负领导对咱省经济发展的重视和鼓励。”
看着政策研究室递过来的调研报告,翟柏涛陷入了沉思。
江南省的农业发达,农业总产值一直占全国前列,农产品质量也逐年提高。服务业也在快速发展,特别是旅游业的发展,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前来观光游览。工业比较发达,尤其是以化工、机械、电子等为主的高新技术产业,成为了支撑江苏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在商品经济浪潮即将席卷全国市场的历史时刻,如何抓住这一重大历史机遇,将江南省的经济再上一个台阶,是一个既有现实意义,又有前瞻的意义的大课题。
调研数据显示,受限于体制机制问题,工业经济中的结构性矛盾积累的弊端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出来。较多国有企业和集体工业企业不容乐观,经济效益严重下滑,亏损增多,产成品资金居高不下,企业运行困难,部分企业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靠政府输血抢救生存,大量存在“吃国家、挂银行”不正常现象。这样的企业推向市场去竞争怕是要栽大跟头,毫无竞争能力可言,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仅以淮海市为例,全市470户地方全面预算内和县属以上大集体工业企业,亏损企业达半数之多,亏损面超过51,亏损额多达一点五个亿之多。14个工业局(公司)有9个全局(公司)亏损,许多企业交不上电、煤费,欠税欠利欠薪,资金被占用严重,其中28户工业企业被迫停产、半停产,多达一点二万职工无工可干。更令人担忧的是不少企业缺乏自我约束、自我积累机制,消费基金严重膨胀;有些亏损企业工资照加,奖金照发,甚至车子、房子照买。这里面有个很特殊的特困企业利国铁矿公司,情况更糟糕,该公司旗下拥有一家浅层铁矿,矿石含铁量在全世界矿床矿石含量也排在前列。如此优质禀赋的企业居然干到发不上工资的地方,少数职工到市委、市政府集体上访,要求复工,要求发工资,严重影响了社会的稳定。
这个三狗,在淮海市管工业也有三个多月了,到现在也没抓出什么头绪来嘛!翟柏涛看着利国铁矿的材料陷入了沉思,看起来有必要不打招呼去一趟淮海了。他手里压着一堆状告淮海市政府的检举信,何工硕的举报信占多半,举报王龙武的信多达十几封,他宗静涛的举报信也有五封。淮海的情况怕是非常复杂。
翟柏涛通知秘书,明天要不打招呼,不通气直接下到李国铁矿几层调研。
宗月琴走过来埋怨到,“老翟同志,都半夜一点钟了,你搞什么名堂。”
“好吧,好吧,睡觉。”
翟柏涛从沙发的文件堆了站起来,去洗漱摸到床上。此刻他不知道在淮海市已经有一波大风波在酝酿中,即将把淮海市一帮班子推向风口浪尖。
淮海市正北约37公里处,不算高的群山万壑之间蕴藏着一座宝藏,科学勘探这里有一个优质富铁矿,探明铁矿石24047万吨,全铁品位5178,伴生铜金属两万吨,金261吨,钴595吨。早在汉代,这里就有冶铁冶铜官家作坊开展采矿冶炼工业。
建国后,国家大力发展冶炼产业,淮海市也不例外,在矿山上成立了淮海铁矿集团,下辖第二钢铁有限公司、建材有限公司、矿山化工有限公司、铁矿机械有限公司、铁矿商场有限公司五个子公司以及采矿、选矿、运输三个分公司,员工近万人。
同天傍晚,集团总经理祝冬华刚在淮海饭店举办完集团成立三十五周年庆典。参会的一帮市领导按照惯例要留下来吃个工作餐。祝冬华和集团一帮领导为了这个庆典忙活了半个月,祈望参会的领导能批准集团从银行借款两千万发工资,下面公司已经有四个月没发薪水了,贷款下不来,他这个总经理怕是过不好元旦。
因此,王龙武副市长的莅临让祝冬华异常兴奋,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鞍前马后地陪侍在副市长左右。王龙武是因为矿山化工有限公司邀请才参会的,他心里认为宗静涛比他更适合参会,毕竟人家分管工业,自己仅仅分管化工企业。奈何矿化厂老总是他的大学同学,又是上下铺的兄弟,人家来请了两三次,再不来也不好看,就答应了。
王龙武也没讲话,也就是露个面。吃工作餐时,王龙武看着桌前的山珍海味,心里有些嘀咕,就这铺张浪费的开销根本不像效益不好的集团呐,他隐忍着没发作,借口市里开会,悄悄撤了。临走前,祝冬华代表集团向副市长提供了一份材料,主要内容还是想请市长批准银行对集团的贷款。
在车上,司机老张说,“王副市长,祝总刚提的进口皇冠,一百多万,比咱的车拉风一百倍。”
“妈的。这个老祝,不作不死,还想要贷款,我看是做梦!”一向文雅的王副市长今天发飙了。
三十七公里以外的吴庄村中午出大事了,正当中午放学,学校操场上就发生塌陷,当场埋进去十几个孩子,尽管村民全力挖土救人,还是有好多孩子受伤骨折住进了医院。
村民义愤填膺,围住矿上找说法。铁矿自建立投产以来,村里没见着一分利,为反而带来了不可磨灭的灾难。当地土壤水分大量流失,水田变成了旱田,旱田变成了矿坑,庄稼大幅减产。村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对方是国企,他们敢怒不敢言。现在出现陷坑伤人事件大家可不答应了。强烈要求矿上停产整顿,赔偿医药费。
被围的事报道集团,祝冬华正忙着庆典没当回事,“通知矿山,医药费全额我们全包,再补点营养费,但矿山不能停产,这关系着我们的饭碗嘞,有些村民聚集闹事是在向我们示威,绝对不能服软,给我继续干!”
也许是得到了总经理的指示,也许是有人故意想把事情搞大,傍晚矿山放炮格外出格,炸药放猛了,一连串爆响之后,村民房子即开始摇晃,犹如地震。好多家村民房子出现开裂。
村民不愿意了,去找李大庆。李大庆是个暴脾气,妈的,你矿山不但不收敛,还不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上市政府告你去!当夜领着百十口子人把市政府大门围了。
翟柏涛到淮海的时候,秘书跟他讲,淮海市政府已经被围个水泄不通了。
“先别管它,我们直接去矿上看看。”
车到镇上时,翟柏涛让司机找个僻静的地方停好车,自己和秘书悄悄来到镇医院看望受伤的师生。万幸的事孩子老师伤都不太重,吊水一打,大部分都消炎了,几个骨折的打着石膏状态也挺好。翟柏涛松了一口气,跟秘书说,“咱去村里转转,你带相机了么?”
“带了。”
“注意收集些情况,要隐蔽着点拍。”
情况确实比较严重,村外大片的水稻田都干枯了,晚水稻连穗都没发出来,田里到处裂着大缝隙。水沟底上躺着成片干枯的田螺和泥鳅。
走进村里,没几个人,大部分都去围市政府了。走到巷道里都不要进屋都能看见山墙裂开的拇指宽的缝隙,有的房子更严重都能填进三指宽,已经成为危房了,住进去有重大安全隐患。
“都拍下来。”翟柏涛走着看着,心慌的不行,大口的吐着粗气。我们的群众在受苦,我们的干部再哪里!
“都拍好了,省长。”
“去市里,你把那几个写举报信的找来,我要当面问问情况。”
“好的。”
一开始,姜云升还不敢跟秘书去,“真是省长找我?”矿上已经有人给他递过话,再写举报信就废了他两条腿,再说他都写了十几封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有些灰心了。
“我还能骗你么?”秘书灵机一动从包里掏出省政府的红头便签纸,“这个也能造假么?省长就是要找你了解一下真实情况。”
姜云升一咬牙。
“我跟你去!”
在中山宾馆二楼,姜云升见到了翟柏涛。
“云升同志,别紧张,说说你了解到的集团情况。”
“好,他祝冬华贪污三百多万唻!”
“你有什么证据?”
姜云升解开衣服,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账本,为了保护证据,他在贴身的背心上自己缝了一个口袋。
“这是我偷偷复印的账本。”
“你是集团的会计?”
“是,我从上班就在淮海铁矿,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唻,把一个好好的企业干到濒临破产!祝冬华有三本账,一本给政府和税务局看,一本给银行看,一本真实的账自己看。我现在这本账就是复印过来的真账簿。”
“好,如果需要你和他们当面对质,你敢不敢?”
“怎么不敢?我就是豁出去一身剐,也要把他这个土皇帝拉下马!”
“好!你先回家,不要做过激动作,等有关部门来找你。”
“好的,省长,你要为我们负责啊。”
“我会负责的。”翟柏涛握着姜云升的手和他道别。
“你去把另外写举报信的人找来。”
“好的,省长。”
翟柏涛到了淮海的消息,下午市委市政府才接到信。何工硕和宗静涛满头大汗出现在省长房间时,翟柏涛已经谈完了最后一个举报人。
“呦,两位市长大人忙的这么很嘛?市政府能进去了?”
“老百姓都撤了。”
“说说你们怎么处理的?”
何工硕让宗静涛汇报。
“市政府已经责成铁矿停业整顿,全额赔付受伤群众医药费。同时市政府派出安全专家对村民房屋进行安全鉴定,有安全隐患的,市建筑一公司派人修复,安全鉴定和修复前安排村民住在救灾临时帐篷里。所有费用我们政府先垫付,最后由铁矿集团买单!”
翟柏涛跺着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走到宗静涛面前,看着他说,“为什么我们的同志总要等出了问题,出了大事故、大灾难才出来工作?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何工硕和宗静涛满脸通红,省长的批评让他们如芒在背。
“你们的应急管理不能说不对,但我总觉得我们哪里出了问题,什么事非等闹大了,不可收场了,你们才一展身手,舆论宣传一引导,你们把丧事当喜事办唻!”
翟柏涛在狭小的屋子里跺了一圈又一圈,他突然问何工硕,“工硕同志,这个铁矿集团和祝冬华你们就一点情况也不了解?就没接到过举报信?!”
“接到过一些,我们已经在暗地里调查了,掌握了一些情况。不过考虑到上万人就业吃饭,在没有稳妥方案前我和静涛同志商量还是谨慎行事!”
“好,好个谨慎行事!你们准备谨慎到哪一天?淮铁集团的事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你们市里要谨慎行事,我给你们半个个月,半个月不行动,省里派纪委专案组来帮你们查!”
宗静涛后背都冒汗了,翟柏涛都要成立专案组了,看起来省长掌握的情报不比我们少!
“省长,给我们半个月,我们一定把淮铁整顿好,不会放过一个贪官污吏。你掌握的材料能不能复印一份给我们,方便工作。”
翟柏涛示意秘书去复印。何工硕和宗静涛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省长还是信任他们的。
谈完工作谈私情,“柏涛哥,这屋太潮湿的,去市政府招待所吧。”宗静涛真诚的说。
“不了,我们今天就回去!我等你们的专题汇报!”
临上车前,翟柏涛重重地拍了一下宗静涛的肩膀。
“三狗啊,你啊!”
连手也没握,翟柏涛把何工硕和宗静涛晾在风中。
良久,宗静涛的心才从深渊回到肚子里,“回去吧,何市长,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