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第八百九十七章 十二高位
崔东山独自一人,率先走出那座以金色剑气造就的雷池禁地。
小陌说道:“并无纰漏。”
崔东山点头笑道:“先生需要闭关片刻,我们等着就是了。”
白衣少年双手抱住后脑勺,黄帽青鞋的小陌怀捧绿竹杖。
崔东山以心声说道:“除了最紧要的某件事,先生还会稍稍炼化那把‘井中月’,看看能否具象化出一座座……天地迷宫,可能是外边的仙都山,可能是已经不存在的避暑行宫,也可能是家乡坠地前的骊珠洞天,先生对‘迷宫’了解得越细微,就越趋近于‘真相’,所以此事若是成了,先生就等于让这把本命飞剑在数量之外,掌握了,拿起一看,边款文字颇多。
酷寒时节,水塘干涸,荷叶败尽,枯枝横斜,再无擎雨盖之容,故而游鱼散尽……
陈平安将印章轻轻放回原位,知道崔东山是在说当年骊珠洞天的那场变故。
八字朱文底款,虫鸟篆如天书:天经地义,说文解字。
崔东山笑道:“当年在南岳储君山头采芝山那边做客,我跟竹海洞天的那个纯青,闲着没事,有些牢骚,有感而发,学先生,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就篆刻下来了。先生要是喜欢就拿去,勉强可以拿来当做一方藏书印。”
陈平安摇头婉拒此事,问道:“搬迁剩余两山一事,需不需要帮忙?”
崔东山说道:“不用,不比这座仙都山,那两座辅佐山头,轻巧多了,来回两趟,走快点,撑死了就是一个半月。”
陈平安大致说了蒲山之行的过程。
崔东山说道:“其实小心起见,黄衣芸应该将这幅仙图交由中土文庙,不然一直留在蒲山,可能会是个不小的隐患。比如……算了,没有什么比如不比如的。”
崔东山是怕自己乌鸦嘴,真要说中了,对于蒲山来说,就是一场不输太平山当年浩劫的惊天变故,例如一幅仙图,因为本就是一座层层叠加的阵法,一旦在某个时刻被幕后主使,以诡谲手段遥遥开启禁制,在阵法枢纽上边动手脚,瞬间炸开,至少相当于一位仙人境修士的自毁金丹、元婴与皮囊魂魄,威力之大,杀力之高,约莫相当于飞升境剑修的倾力一剑,估计蒲山能够剩下半座,都算运气好了。
陈平安笑道:“叶芸芸知道其中轻重,也很好商量,所以那幅仙图真迹,其实已经被小陌悄悄收入袖中了,算是帮着蒲山代为保管几天,至于蒲山密库里边,只是放了件赝品,叶芸芸连薛怀都没有说,接下来就看能不能额外钓起一条的大鱼。”
崔东山点头道:“薛怀可能都只是和贺乡亭已经跟随于樾去往别地,剩下七个孩子,其中程朝露如今已经跟随隋右边在扫花台那边练剑,于斜回算是捏着鼻子认了掌律崔嵬当师父,何辜的师父是即将担任下宗首席供奉的米大剑仙,如果加上风鸢渡船上边的纳兰玉牒,结果被下宗拐来了四个。
若是再加上孙春王,就是五个了。
只剩下白玄和姚小妍,留在了落魄山和拜剑台。
白玄怕那只大白鹅,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姚小妍则是跟那位双方个头一般高的新师父投缘。
只不过青萍剑宗既然是一座剑道宗门,那么被学生崔东山如此挖墙脚,陈平安也就认了。
可是到最后,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有点无所不用其极了,竟然连自己都要挖墙脚过来下宗这边,毕竟一旦选择在长春-洞天之内闭关破境,不管将来是从玉璞瓶颈跻身仙人,或是更高,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解决的事情,动辄数年光阴甚至耗时更久。
陈平安说道:“我在犹豫要不要邀请真境宗的李芙蕖。”
毕竟这位元婴女修,还是落魄山的客卿。
至于真境宗的宗主刘老成和首席供奉刘志茂就算了。
除了那只一眼相中的福禄寿三色翡翠手镯,陈平安再厚着脸皮与小陌讨要了一件法袍,打算将两物一并寄给宝瓶洲真境宗的周采真。
崔东山摇头道:“意义不大,下宗就当节省下一件法袍了。”
陈平安问道:“什么意思?”
崔东山忍住笑说道:“先生,小陌跟我商量好了,下宗举办庆典之前,会送我一些法袍,争取让下宗的祖师堂成员,嫡传弟子,供奉客卿,反正为数不多,那就人手一件,见者有份。至于来青萍峰观礼的客人,就有点悬了,下宗不好厚此薄彼,太伤感情,那就干脆谁都不送了。”
陈平安无奈道:“这个小陌!”
只说陪着自己头回做客披云山,小陌一送就是直接送出两件半仙兵品秩的重宝,而且送得极其熨帖人心啊,因为那对瞧着袖珍可爱的小巧兵器,大有用处,尤其是落在一位五岳山君手中,更能物尽其用,一把青玉斧,可以拿来“开山”,黄玉钺用作“镇压水运”。
如今魏山君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吧。
魏檗不得每天掰手指头等着小陌再次做客北岳?
崔东山喊了一声,“先生。”
陈平安有些纳闷,“嗯?”
崔东山笑容灿烂,“先生如今虽未背剑……”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打住!”
崔东山还是开口道:“气吞山河,剑气横秋。”
陈平安站起身,嘀咕道:“落魄山这股歪风邪气,就是你起的头。”
崔东山一脸委屈,“先生,思来想去,我终于确定了,谁才是咱们落魄山风气的和贺书柜,这会儿到哪里了。”
于斜回没好气道:“俩没良心的东西,我管他们到哪里了。”
程朝露小声道:“算不算人各有志?”
于斜回嗤笑一身,不置可否。
于斜回瞥了眼远处,那个见谁都没个笑脸的隋右边,已经走得很远了,这才压低嗓音问道:“小厨子,你跟我说句实话,嗯?”
“啥?”
“你师父,与咱们隐官大人,嗯?!”
程朝露一头雾水,“啥意思?”
于斜回伸手出袖,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学隐官的动作,再学隐官的说话口气,“朝露啊,你也就是傻人有傻福。”
听说在剑气长城的那个酒铺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喊人名字不带“啊”,显得不亲近,就是外人,绝不是托。
程朝露嘿嘿一笑,傻人有傻福,这话爱听得很呐。
于斜回突然跳下栏杆。
程朝露转头一看,原来是隐官大人来了。
于斜回提醒道:“不该说的别说!”
程朝露使劲点头,“晓得!”
陈平安笑问道:“什么事情是不该说的?”
于斜回哀叹一声,“小厨子偷偷喜欢纳兰玉牒呢。”
程朝露瞬间目瞪口呆。
陈平安咦了一声,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程朝露喜欢姚小妍呢。”
拿起手中并拢的油纸伞,拍打掌心,陈平安自顾自点头道:“是了是了,难怪会花钱跟纳兰玉牒买书,原来是故意套近乎,程朝露你小子可以啊,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悟性,以后不愁找不到媳妇。”
程朝露涨红了脸,根本不是这回事啊。
纳兰玉牒那个小财迷,确实是有个好习惯,隐官大人说的那些金玉良言,她都会一句一字抄录下来,程朝露担心自己会遗漏拳理,就需要经常跟她借阅“档案”,每看一页都要花钱,其实一页也没几个字,经常就只有一句话,纳兰玉牒还专门给程朝露捣鼓出了一本账簿,算利息的那种。
于斜回在一旁捧腹大笑。
于斜回笑过之后,小声道:“隐官大人,我可以跟你保证,我肯定会很快跻身洞府境,不会比孙春王和白玄慢太多的。”
程朝露见歇会儿都立下军令状了,只得跟着说道:“隐官大人,我争取不垫底。”
其实要说心里话,反正九个同龄人里边,怎么都会有个垫底的,是自己也不差啊。
何况隐官大人早就说了,笨人修行就有笨法子。
陈平安笑道:“天底下最难学问在努力,天底下最简单学问在结果。”
于斜回点点头。
然后陈平安眨眨眼,转头打趣小胖子,“这句话,回头记得说给纳兰玉牒听啊,这不就有跟她聊天的机会了,别谢我。”
于斜回又开始捧腹大笑。
程朝露叹了口气,要是被纳兰玉牒晓得了,自己会被打个半死吧。
陈平安从袖中拿出四本书,一人两本。其中两部《剑术正经》,一部《撼山拳谱》,当然都是手抄摹本,拳谱是给程朝露的,此外还有一本册子,则是给于斜回的,陈平安也没有心声言语,开口笑道:“于斜回,这本册子,记得好好保存,不要轻易给外人看,书上内容,不一定有用,你就当看杂书好了。”
于斜回的本命飞剑,恰好就是名为“破字令”。
因为夜航船的关系,在文庙那边,陈平安对此专门翻了些书籍,有些心得,就拣选内容,记录成册。
两个孩子郑重其事双手接过书籍后,与隐官大人道谢。
陈平安伸出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于斜回将两册书放入怀中后,突然小声道:“隐官大人,听说你在江湖上认识了茫茫多的红颜知己。”
陈平安心一紧,面不改色,微笑问道:“听谁说的?”
于斜回说道:“白玄啊,还能是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程朝露可以作证。”
小胖子开始装傻。
大概除了那个孙春王,谁都有点怵白玄。
之前在落魄山的藩属山头拜剑台那边,白玄大爷对待练剑,是当真半点不上心的,倒是练拳比程朝露还卖力,经常念叨一番口头禅,“我白玄大爷还需要练剑吗,是跟着隐官大人来这边当神仙的吗?当然不能够,我是学拳来了,省得以后混江湖,说我一个练剑修仙的,欺负他们舞枪弄棒打熬体魄的。”
偏偏白玄修行惫懒至极,炼剑速度却极快,所以就喜欢每天双手负后,走门串户,“好为人师”,为其他人指点修行,问题是白玄的三言两语,往往一语中的,还真有用。
陈平安笑道:“好的,回头我就跟白玄好好聊聊。”
最后一大两小,三位剑修,一起在栏杆旁眺望远处风景。
雨后天晴,气象一新。
大地河川,仿佛无主之物。雨后江山,好似金铁铸成。
风鸢渡船上边,除了意气风发的二管事贾晟,每天只知道埋头算账的账房张嘉贞,还有无所事事的掌律长命,反而是她的嫡传弟子,小算盘纳兰玉牒,在账房那边真能帮上忙,给张嘉贞打下手,记账算账,有板有眼。
当然最百无聊赖的那个,肯定是名义上为风鸢渡船保驾护航的米大剑仙了。
一来二去,米裕倒是跟柴芜这个小姑娘混得挺熟,她好像钟情于云里来雾里去的渡船生活,没有在仙都山那边落脚,反而一直留在了渡船上边,修行之余,就趴在窗台那边看看风景,或是绕着船头船尾走几圈。
小姑娘独自喝酒,那是极有大家风范的。
跟她的修行一样,没人教,天生的。
呲溜一声,点点头,捻起一粒盐水花生,一盘拍黄瓜,一碟酱肉。
师父说得对,当神仙好,花钱吃肉,不用花钱。
所以要好好修行,绝不能被山主大人赶下船去,争取当个嫡传弟子。
柴芜就是有些犯愁,那个被师父说成酒量与他有一拼的山主大人,好像是觉得自己比较笨,不太适合修行,估计这位山主老爷,也确实手头事情多,反正都不乐意亲自传授学问了,后来都是让那个小陌先生出马。
陈平安让米裕近期帮着小姑娘护道几分,毕竟在练气士当中,剑修和符箓修士,门槛都是出了名的高,最讲究一个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渡船一路南下,走了趟最南边的驱山渡。
驱山渡一处山岗之巅,有个皑皑洲刘氏客卿在那边驻守,名义上是帮着接引一些跨洲渡船,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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